煢煢沙海,暗無天日,只有車駕前一絲柔弱的光線在疾馳中搖擺。
蘭舟向來是穩(wěn)重,但在此刻臉上也掛著絲毫的緊張,滿樓不懂,他向來恣意,如他的劍一樣,灑脫妄為。
黑的夜就從身后閃躲過去,烏云將朦朧的月色掩蓋,大地一片寒涼。
黃泉終年生長在寒冷的洛雪城,自是能受得了這樣的寒涼,看樣子時常游走于四方的王清離也絲毫沒有動容,倒是蘇幻,似乎還在受著金烏隊的刀傷所困擾,慘白的面容上冷汗澄澄,發(fā)白的嘴唇上似乎是上了一層白霜,縮在車角里瑟瑟發(fā)抖。
黃泉見狀將自身的風帽披在了蘇幻身上:“慕?jīng)龉?,你怎么樣了??p> 王清離微微閉上的雙眼也慢慢睜開,見蘇慕?jīng)鋈绱诉@般,也說到:“慕?jīng)龉釉谂c金烏隊交手之前可是有受過其他傷?”
蘇慕?jīng)雎牭脙扇说年P(guān)切緩緩說到:“實不相瞞,蘇某自小便是寒疾纏身,一旦遇到寒氣,便會發(fā)作,所以此番才會不懼生死地前來爭奪漠上花,以求能根治惡疾?!?p> 黃泉說到:“寒疾而已,若此次沒有得到漠上花,慕?jīng)龉涌煞裨敢飧胰ヂ逖┏亲咭惶?,黃某認識一疾醫(yī),手到病除,定能幫助到你?!?p> “洛雪城終年大雪,是四方的極寒之地,世人都羨慕那世外仙境般的城池,可惜蘇某這一生還從未踏足過,想來也甚是遺憾?!?p> “慕?jīng)龉尤羰窍肴?,我一定可以讓你毫發(fā)無損?!?p> 蘇慕?jīng)雎犃它S泉的話又低頭看了看黃泉披到他身上的風帽,淺色的棉絨上繡著絲絲的流溪香錦紋,在車前柔軟的光線下閃著明亮的光芒,他似乎懂了些什么,便問道:“敢問黃公子可是洛雪城皇族?”
黃泉一時語塞,但眼前的人來歷畢竟不明,便也不好明說:“不是?!?p> “那黃公子說的疾醫(yī)可是洛雪城的易云長老?”
“慕?jīng)龉诱J識易長老?”
“早有耳聞,若是能得到易長老的醫(yī)治,蘇某感激不盡?!闭f完之后,蘇慕?jīng)鲅壑虚W過一絲不可名狀的神情,但也是一閃而過而已,便被外面蘭舟和滿樓的動作吸引。
疾馳的駝車突然停了下來,王清離和黃泉探出身子往外望去,只見昏暗的沙漠之上,只有月光灑在沙地之上的羸弱光芒,但憑著光芒,王清離也能看見他們停留在一棵參天古樹前,那古樹張牙舞爪,遮云蔽日,似一只碩大的妖獸一般矗立在駝車前,樹干粗壯,似有數(shù)十個成年男子的身板寬,高也是被駝車車檐擋住,似乎一下子都望不到頭,奇怪的是,這樹,只有粗壯的樹干和樹枝,并沒有樹葉,黑暗之中一時也未能分辨是何種樹木。
王清離說了句:“到了?!北愠樯砘氐搅塑噧?nèi)。
黃泉疑惑不解,便一直呆在車前看著王清離所謂的到了,到底是到了哪里?這里一片荒涼,只有這一顆參天古樹,便能到了?
只見蘭舟和滿樓駕輕就熟地趕著雙駝,繞著這古樹,轉(zhuǎn)了三四圈,停下之后又向著相反地方向轉(zhuǎn)了三四圈,之后,滿樓下車,抽出自己那剛殺過人劍,在手掌處輕輕拉開了一道口子,鮮血瞬間便滴入沙地之中,黃泉剛要阻止,蘭舟一手擋在黃泉身前,示意讓讓他不要輕舉妄動,黃泉這才安分了下來。
接著滿樓將已滿是鮮血地手掌覆上樹干,樹干立馬便吸干了他手掌上地鮮血,他拿開手掌時,手掌上已經(jīng)只剩下那一道刀口,一絲血跡都不曾有。而他剛才覆上手掌地樹干地方也絲毫血跡都沒有,全部被著大樹吸收了。他隨機解下束手地綁帶纏上了手掌,之后便回到了車上。
在黃泉地驚訝之中,樹干旁地沙地深陷地低,似被一張血盆大口將沙地生生地吸附進去了一般,待到那深陷地洞口足夠大時,蘭舟滿樓用力地抽了兩只單駝一鞭子,駝車就疾馳進去了,黃泉被震回車里,正巧被王清離一把接住。王清離說到:“過了這條沙道,便能到荒州的州府了?!?p> 黃泉點了點頭,坐起身來,說到:“多虧了王公子,”此句多謝幾種含義,王清離也不知黃泉是在謝什么,便也沒說什么了。
駝在沙道之中并沒有行駛多久,坐在車中的黃泉覺得似乎并不是車在動,而是這沙道在吸附著駝車在前行,門簾閃過,外面也是一片漆黑,這里面連月光也照不進來,連車前微弱的燈光也似乎不見了光影。
少頃,駝車便停了。
“公子,我們到了?!敝宦犚娡饷嫣m舟的聲音。
幾人下了車,黃泉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像是一個死亡的世界,因為這里沒有綠色的樹和任何有顏色的花,有樹有花,只是朽木一般的枯黃,雖然如此,樹木卻并沒有失去生命,他甚至能感覺到他所見到的那些朽木一般的樹木正在蓬勃生長,還有那些死灰一般沒有任何生機的植物也都是郁郁蔥蔥。缺了什么?對,只是缺了顏色而已。深色的房屋林立在枯黃的樹木間,房屋也是青灰色的磚瓦,往來行人并不多,想來也是,大多數(shù)人定然是不知道沙道那一關(guān)的。仔細看去,倒真是生機盎然!
一到這個地方,黃泉身上的流溪香錦紋自帶的淺金色也在慢慢褪去,僅剩的顏色便只有臉上的微微紅暈和粉色的嘴唇。黃泉不禁問到:“這是為何?”
王清離身上的顏色本就素雅,到了這個地方也似乎并沒有太多變化,他看了看黃泉,又看了看這看起來滿目瘡痍但實則也與外界無異的世界,說到:“無涯城早在許多年前便是如此,受盡詛咒,無欲無歡。”
生有涯,滅無涯。天命蒼生有涯,而死生輪回無涯。無涯城,無欲無歡之城。
這個曾經(jīng)讓黃泉覺得甚至不存在的城池就在眼前,易長老果然沒有說錯。
城池不大,也不繁華,除了沒有雪和顏色,倒也是和洛雪城的邊州府差不多,放眼望去只有縱橫交錯的兩條主道,道上有三三兩兩的人影和馬匹,也有堆放著各種果蔬飾物的攤販,無人光顧,無精打采,也無任何聲響。
在兩條主道的交匯處偏北,有一家名為“無涯驛”的客棧,門口掛著兩只淺灰色的燈籠,里面也沒有燈芯,如果有顏色的話,該是朱紅色的吧!大門大開著,厚重的大門呈深褐色,仿佛格外沉重。整間客棧約莫有三四層,最上面的一排雕著一只巨大而兇橫的沙蛇,盤旋著,咆哮著幾乎要沖下樓盤,吞噬投宿的客人。
沒有人來接引,也沒有任何指示他們是否該投宿于眼前這家店,幾人便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
店內(nèi)寬敞但深沉,數(shù)十張桌椅之中只有一兩張有客人入座,話也不多,倒也安靜。不過黃泉一眼便認出了其中一位是在沙漠之中他見過的那位塞上刀客。此刻他已揭下方巾,露出的額頭與眼部呈現(xiàn)出兩種顏色來,絡腮胡子也打理干凈了,只有那別在腰間的長刀,依舊是讓人聞風喪膽。
好在,有蘭舟和滿樓在,黃泉便也不懼怕什么了。好在,有王清離在。
蘭舟走到酒柜前,敲了敲臺面,才有一位老板打扮的中年男子睡眼惺忪地站起來連看也沒看蘭舟身后便問到:“幾位?”
蘭舟說到:“五位。”
“從何處來?”
“燕川?!?p> “十金。”
那中年男子的漫天要價使得蘭舟一時之間不知該給還是不該給,他回頭看了看王清離,只見王清理淡定從容地輕輕頷首,蘭舟才從衣兜之中取出一錠金子擺在了酒柜之上,奇怪的是,金子依舊是金燦燦。那男子收了金子之后又慢吞吞地掏出幾張木牌扔在酒柜之上并說了句:“三樓北起頭幾間,自己找?!?p> 上樓的時候,只聽見蘇幻說了一句:“這驛站好生奇怪!”
黃泉回過身去,看了看這客棧的大堂,確實也是奇怪,除了一兩桌客人之外,還有一位昏昏欲睡的老板,便再也看不見任何人了。無涯城中心的驛站怎會如此冷清?但冷清是大堂,剛上到二樓,便能聽到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的聲響,但也很是虛無,仿佛就在三樓,但上了三樓,卻又聽不見任何動靜了。
也沒多想,便進了房間,房間陳設也與尋常客棧一致,古樸的家具沒有色彩倒也顯得正常了起來。
黃泉正欲躺在塌上休憩的時候,王清離推開房門走了進來。黃泉趕忙起身,端坐好,尷尬地笑了笑。
“我敲了門,你沒應,我便進來了?!蓖跚咫x說到。
可黃泉分明是沒有聽見敲門聲的。
“無妨?!?p> 王清離走進房間,手中提了兩壺酒,剛坐下就開始倒上了酒,“哪里的酒都比不上你們洛雪城的青桑酒啊?!?p> 黃泉聽了,接過他的酒杯,喝了一口,也說到:“我怎么聽說燕川的酒也不錯?”
王清離淡淡地說到:“是嗎?我已好久不回燕川,早就忘記那里的味道了?!?p> 黃泉一邊將壺中的酒往自己酒杯中斟滿一邊說到:“既然說過,不能幫你打架,但你陪你喝酒,那咱們就喝個痛快!”
“你此行,應也是為了漠上花吧!”
黃泉聽罷,酒壺停在空中,人也仿佛靜止了一般。他定然是不會讓王清離知曉父親的指示的。末了,他一笑:“當然啊,要不是為了一睹這世間奇物,在哪里喝酒不是喝啊!”
兩人便又繼續(xù)喝起了酒,了無嫌隙。
“這地方啊,真是奇怪,明明那么多人都知道漠上花會現(xiàn)世,但是卻不見幾個人影。他們到底來還是不來???”黃泉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都來了?!蓖跚咫x說到。
黃泉確定自己沒聽錯后,仔細聽了聽周圍的聲響,隱隱地仿佛確實有許多人在周邊,但聲響極其微小,他又確定地問了一遍:“都來了?”
王清離說:“是,都在客棧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