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劉漢草

　　前頭高大的城墻漸漸映入眼眶，王天順收起馬鞭，座下的馬兒速度漸漸慢了下來，他回身說道：“林老爺，前面就是嶺南城了，馬上咱們?nèi)氤情T接受檢查?！?p>　　“好，有勞了?！?p>　　陸渭然說完，低下頭對上了蘇姑娘的眼睛，輕笑，他原是想喊她起來，沒想到這丫頭自個兒醒了，他于是伸手扶她起來，理了理她的衣裳，“就快到了，一會兒入城門了。”

　　蘇清頷首，頭輕輕地靠在他肩頭，望著馬車上的簾子出神。

　　嶺南城上筑有塔樓，是哨兵望風的地方。嶺南是朝國邊塞要城，周邊分布著大大小小的外族附屬國，所以這個塔樓最重要的作用就是監(jiān)察百國，每年定期上京匯報皇帝。

　　但是現(xiàn)在塔樓上一個哨兵都沒有，倒是城門口站著三個守城兵，他們手拿長槍，看到王天順的馬車，橫槍攔人，“馬車上是什么人？”

　　王天順嚇了一跳，陪著笑臉：“是我家老爺和夫人?！?p>　　“你下車，讓他們也下車！”

　　陸渭然聽著門口的動靜皺眉，回過頭跟蘇清對視了一眼，做了一個手勢，蘇清點頭。

　　陸侯爺見她明白，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先吩咐外面的王天順，“你先下車，我兩隨后就來?！?p>　　王天順收到指示，頂著面前三個守城兵的視線，顫顫巍巍地先下了車，站到一旁。

　　他站定后，陸渭然掀開簾子，挺著大肚子，費勁地爬下車，引來三個官兵的嘲笑，陸渭然作勢擦了擦汗，借機打量前面的三個人。

　　一個高，一個矮，還有一個胖，陸侯爺心里好笑，得，齊活了。他們手握長槍橫在馬車前，此時微微發(fā)抖，很明顯不是長期守城的官兵，而且很大可能不是正規(guī)兵。朝國募兵后，每日三頓操練，手持槍不抖，是每個士兵最基本的身體素質(zhì)。

　　他看清了形勢，手狀似不經(jīng)意地敲在馬車木架上，發(fā)出聲響，蘇清聽到動靜，慢慢掀開簾子，陸渭然向她伸手，她笑容滿面，嬌滴滴道：“謝謝老爺。”

　　說完，搭在他手上，借力下車，她剛站定，扭了幾下腰靠近陸渭然懷里，眼神往前望去，就見三個守城兵收起長槍呆呆地望著她。

　　陸渭然挑眉，不動聲色地跨前一步，擋住他們的視線。

　　三個守城兵才意猶未盡地收回目光，高個子的兵稱贊道：“小娘子生得貌美?！毖凵裼衷陉懳既簧砩贤ｎD住，帶上十分的厭惡，“便宜你這個死胖子了?！?p>　　陸侯爺無辜極了，扯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兵大哥謬贊了，我家清清就獨愛我軟軟的肚子?！?p>　　蘇姑娘配合得挽上他的手，做出癡迷狀。

　　高個子：“......”行吧。

　　旁邊的矮個子看不下去了，“行了，高老三別耽誤了正事，我先上馬車查看。”

　　“哎，等等！”胖子兵伸手拽他回來，“艾老六你也別急，不如我去?！?p>　　“龐老四，憑什么你去？難道這嶺南城是你們孫將軍一人說了算？”高個子兵，也就是高老三不樂意，伸手攔他。

　　誰也不想讓誰，然后三人持槍而立，就誰上車檢查這個問題，你推我嚷，吵了起來。

　　蘇清三人：“......”

　　一陣風刮在三人身上，揚起了地上的塵土。

　　最后沒讓他們仨等太久，龐老四仗著體型優(yōu)勢，將另外兩人一一撞倒在地，率先爬上馬車，跌倒的兩人只好恨恨地啐了一口，捂著屁股站起來，惱羞成怒地看著蘇清三人，“看什么看，都給我站好！”

　　三人識趣地沒有上去觸霉頭，一一站好。

　　龐老四檢查的速度很快，不一會了跳下馬車，走過來，對陸渭然道：“你車上的是藥草？”

　　陸渭然：“是的，官爺?！?p>　　龐老四：“既然如此，收你一兩銀子過城費，這是嶺南新定下的規(guī)矩?！?p>　　旁邊的高老三和艾老六附和地點頭。

　　王天順瞪大眼睛，露出驚訝的表情，他沒聽錯吧，入城要收一兩銀子？他做馬車生意這么久，路過無數(shù)座城池，沒有見過敢這么獅子大開口的，要知道一兩銀子夠普通人家一年的花費了。

　　陸渭然默然片刻，重復了一遍，“一兩銀子？”

　　“對，你沒聽錯，一兩銀子，交不出來錢，別想入城！”

　　這話說完，剛剛還鬧得你死我活的三人摒棄前嫌，動作整齊地橫槍，瞪起眼睛，這架勢確實能讓不知內(nèi)情的百姓害怕。

　　陸渭然立馬裝出一副惶恐的樣子，他畏畏縮縮地在袖子里摸索了一陣，掏出銀子，雙手捧著送到龐老四面前。

　　龐老四伸手欲拿，站在一邊的高老三眼疾手快的搶過來，放在手上掂了掂，仔細打量，又放到嘴里咬了一口，滿意地點頭，“純銀的，沒摻料?！?p>　　艾老六和龐老四同時翻了一個白眼。

　　陸渭然見機攬過蘇清的腰，陪著笑臉：“那幾位官爺看，我們現(xiàn)在能走了嗎？”

　　高老三收了銀，爽快地擺手，“進吧，另外要告訴你，城里不準坐馬車，也不準騎馬，所有人都要步行，你們牽著馬進去吧?！?p>　　“哎，好嘞，謝謝官老爺提醒?！?p>　　王天順牽起馬，陸渭然摟著蘇清，三個守城兵退開一步，收槍放行。

　　三人慢慢地往里頭走，道路漸漸開闊的同時，映入視野的景象也越來越多。大路兩邊或趟或臥或趴著形形色色的人，有三三兩兩圍坐在一起的，也有孤苦伶仃一個人的，形態(tài)各異，但是這些人如出一轍地骨瘦如柴、死氣沉沉。

　　連縮在大人懷里的稚童也是一副日落西山、油盡燈枯的樣子，放眼望去，整座嶺南城猶如一座無聲的城池，寂靜得可怕。

　　如果說山泉鎮(zhèn)的人是麻木不堪的，那嶺南城里的人就是不會說話的提線木偶，因為山泉鎮(zhèn)里的人還會或多或少地打量他們，這里的百姓完全對他們視若無睹。

　　蘇清看得觸目驚心，她不經(jīng)意地一瞥，甚至看到有百姓挖下自己身上的肉往嘴里塞，她的心中涌上陣陣的涼意，從腳底席卷到全身。

　　陸渭然攥緊拳頭，很快又松開，他把蘇清的頭按進懷里，不讓她繼續(xù)看，帶著她往前走。

　　王天順呼吸重了幾分，眼中慢慢染上紅色，他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臉，低頭繼續(xù)往前走。

　　三人一路沉默地前行，路過一群又一群奄奄一息的百姓，終于來到了城中心。這里的百姓倒是與外圍的不同，多了幾分生氣和人氣，也能看到零星開張的店鋪，陸渭然才重重地吁了口氣，松開了蘇清。

　　蘇姑娘握著他的手，沉默地低頭，這里的一切實在是超出她的想象，說是人間地獄都不為過，她感到了一股說不出的恐怖。

　　陸渭然見狀，晃了晃她的手，蘇清抬頭對上他擔憂的目光，一愣，勉強地露出笑容。陸渭然嘆了口氣，搓了搓她的大拇指，繼續(xù)往前走。

　　他們進了一個拐角，停下腳步，就到地方了。面前是一扇木門，上面的門匾書著“漢草藥鋪”四個字，門虛掩著，后頭有人透過門縫看著他們仨。

　　陸渭然率先上前一步，作揖，“在下是從上京城而來的藥草商林末沉，探聽到劉老爺是這嶺南城最大的藥草商，特來討教一二?！?p>　　商人每到一新的地段開設商鋪時，最基本的就是要找當?shù)乩腺Y歷的前輩請教一二，獻上薄禮，這就是朝國生意圈俗稱的“拜碼頭”。

　　果然，門內(nèi)的人聽明了他們的來意，上下打量了他們一會，“那請林老爺稍等片刻，我這就去請示我家老爺。”

　　“有勞了?！标懞顮斒侄Y貌地頷首。

　　三人等了一會，門內(nèi)傳來匆匆的腳步聲，接著大門打開，陸渭然抬眼，跟門內(nèi)站在最前頭的男人對上了眼，男人約莫四五十歲的年紀，微微發(fā)胖，看到陸渭然先露出一個親和的笑容，眼神閃爍著精明的光，這應該就是劉漢草了。

　　陸渭然作勢彎腰要拜，被劉漢草伸手托住，“林老弟不必多禮，我已聽劉切說明了你的來意，且先跟我進屋吧?！?p>　　“好，多謝劉老哥?！?p>　　兩人順利的稱兄道弟，互相攙扶著往里走，蘇姑娘偷樂，也跟著往里走，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陸侯爺這么市儈、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他們進屋后，劉漢草請陸渭然兩人一一落座，王天順被安排下去休息，接著就有下人端著點心和茶上來。

　　陸渭然揭開茶蓋輕輕吹了吹，遞給旁邊的蘇清。蘇姑娘立馬嬌羞地接過來，也揭開自己這邊的茶蓋小心地吹涼，遞過去，陸渭然心滿意足地喝了一口。

　　旁邊圍觀全程的劉老爺：“......”

　　他不甘被忽視地咳了一聲，“林老弟跟弟妹感情挺好啊，羨煞旁人?！?p>　　陸渭然含情脈脈地看著蘇清，“是啊，能得清清陪伴是我的福氣?！?p>　　雖是有意作秀，但是蘇清仍然看清了他眼里飽含的深深眷戀，她低下頭去，用茶杯捂住臉，最后沒能忍住，嘻嘻嘻笑出了聲。

　　劉漢草：“......”

　　算了，真是什么鍋配什么蓋，蘿卜青菜各有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