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本來走得腳也有些乏了,這一嚇,倒來了十足的精神,一心只想快點將那個坡道越過去,再抬頭看看日頭正好,晌午的陽光正濃,心下暗道:“世上哪有那些邪魔外道的啊,誰也沒有見過的,大約是表姨媽怕我走不動路,故意編個故事嚇我一嚇,好叫我走這三十多里路走得順溜一些。”心里這么一面思量著,其實是一種自我安慰罷了,腳底下卻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子。
不一會兒,兩人已經(jīng)走近了林子邊,穿過樹林就是坡道了,心里還是多少有些膽怯的,但這青天白日的,沒有道理害怕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忽然,小腳姨媽“咦”地一聲,這一聲卻嚇得梅香心中一凜,還當(dāng)她看到了什么鬼怪了,但見小腳姨媽向后面挑著擔(dān)子的一個小伙子微笑著停了腳,那小伙子也停下來與小腳姨媽打著招呼,原來是她遇到了熟人。此人中等身材,粗眉大眼,高鼻梁下是厚厚的嘴唇,一雙耳垂倒是大得出奇,未開口說話先眉開眼笑,梅香聽他說話落落大方之中卻帶著幾分虛張聲勢的作派,不由得偷偷瞄了他一眼,卻見他正盯著自己看,見自己也看他了,便沖自己笑著點點頭,不知怎么了,那個眼神讓梅香莫名地感到不舒服,她趕緊收回了視線,裝作若無其事地在旁邊聽著他們說話。
小腳姨媽說了幾句話,便給那小伙子介紹道:“富貴啊,這個是梅香,我娘家的遠房姨侄女?!闭f著話沖梅香同時說道:“這個,是你表姨夫的本家侄子,叫富貴。”梅香又點點頭,瞧了他一眼,富貴燦然一笑道:“哦,原來是大媽的侄女啊,我應(yīng)該叫小妹吧?!毙∧_姨媽剛想開口,梅香卻搶話道:“沒事,你叫我名字就中了?!?p> 小腳姨媽在旁邊笑了笑沒說話,叫富貴的小伙子也笑笑說:“那行,就叫梅香,挺好聽的名字?!泵废惆逯槢]有理他。小腳姨媽又問了他一些話。原來,這小伙子今天是去趕集,賣了一些家里的雞蛋,家里又讓他順道走了一趟親戚,回來再買了兩樣農(nóng)具,這才恰好和她倆遇見了。他倒是活絡(luò)得很,伸手去拿梅香手上的行李,說放在自己的擔(dān)子上也省事,梅香可不想領(lǐng)他這份人情,開口準(zhǔn)備拒絕,小腳姨媽在旁邊笑著說道:“沒事的,梅香,自家人不用見外,就讓他一起挑著吧,你也省著一點力氣?!泵废懵牨硪踢@樣說,也就拿了胳膊上的行李,遞了過去。轉(zhuǎn)頭向表姨說道:“表姨,要不然我還是攙著你趕路吧,等翻過了坡再讓你歇會兒腳。”小腳姨媽說道:“歇腳倒不用,剛剛歇得也夠了,早點回家也好。”此時此刻,竟然多了一個富有陽剛之氣的小伙子同路,梅香盡管對這個能言善道的年輕人沒有好印象,卻因為他的到來心里踏實了不少。
三個人同路,氣氛頓時活躍了不少,一路上,富貴不時與小腳姨媽閑聊家常,梅香走在旁邊,只是靜靜地聽著他們說話,自己一言不發(fā)地當(dāng)個聽眾。聽表姨問他去年的學(xué)業(yè)情況,又聽說他高中念完了,現(xiàn)下已經(jīng)輟學(xué)在家務(wù)農(nóng)。梅香心想,看樣子此人倒是讀書不少,只是,聽他說話太過伶俐了,總覺得虛虛實實的不盡不實,而且,這人每次在回答表姨的問話時,總要先頓上一頓,顯得經(jīng)過了一番考慮后再開口,搞得自己很有思想學(xué)問一樣的,這倒讓梅香產(chǎn)生了莫名的反感。
經(jīng)過市集的時候,梅香好奇地觀察沿街兩邊的商鋪,多數(shù)商家都將攤位擺到了門外的石階上,廊檐下的小商販蹲在地上,面前放著一些雞鴨魚鵝,還有許多的菜蔬和肉禽蛋,但卻是十分的冷清,她這幾年沒有機會來趕集,只在小時候候跟著嫂子來過一次,那時見到的卻是非常繁華的景象,她想,她們走了這半天,也是到了該散集的時候了,才會這么冷清吧。
穿過了市集,走了不到一里多路,翻越了一條長長的河堤,梅香扶著表姨往下走去,眼前是一條細長的小河。河水蜿蜒前伸,兩岸卻并不十分寬,河水清澈見底,水面淺處擺動著長短不齊的水草;富貴向船家招招手,一艘小木船從河心里緩緩搖著櫓過來了。等到靠近淺灘處,船家穩(wěn)穩(wěn)地讓船身擱淺,船頭伸向了軟泥處,梅香是第一次坐船過渡,心里總有幾分惴惴不安,一只手?jǐn)v扶著小腳姨媽的胳膊,自己心里才是最膽怯的,身體不由主自地提著一點勁,顫顫抖抖地上了船;待小腳姨媽在船頭坐好,她卻無論如何也不敢坐下去,生怕船身失去平衡翻倒在河里,以致兩只眼睛怔怔地盯住岸邊,只見河岸不斷往后倒退,看得她恍惚覺得自己的身體也在跟著往后退;她眼里看到的不過是物理學(xué)上參照物的現(xiàn)象,讓她產(chǎn)生了河岸移動后退的視覺錯覺而已,她哪里明白這些,嘴里不禁發(fā)出“哎呀”的驚訝聲,伸手指向正在后退的河岸,卻回頭正好瞥見富貴正看著她笑,便有些悻悻然地縮回了手。富貴卻放下扁擔(dān),彎腰蹲在船邊上,梅香見他伸手在水里搓了幾下手,然后掬起一捧河水,將臉埋進手心里,喝了幾口清澈的河水,仿佛很甘甜,梅香見他很滿足的樣子。同時,自己也低頭看著河心里來回擺動的水草,腳心里總有些發(fā)軟無力,卻又想要嘗試蹲下去撈一撈水草的感覺,右腳試著往前跨出去半步,船身微晃,左腳始終不敢跟上一步。其實,走了這許多的路,她也是有些口渴了,但是,到底心里害怕,不敢去捧上幾口河水解個渴。正猶豫發(fā)呆間,只覺到船家在搖櫓轉(zhuǎn)著方向,船身輕輕一震,似乎撞上了硬物,梅香抬頭一瞧,原來已經(jīng)到了對岸。
梅香扶著小腳姨媽一起下了船,小腳姨媽在口袋里摸索的時候,身后的富貴擺手說不用了,他已經(jīng)向船家付了六毛錢,意思是三個人的擺渡錢已經(jīng)付好了。小腳姨媽客套著要掏錢還給富貴,邊掏邊說道:“這孩子,哪能讓你一個小伢子掏錢咧?!彼羝饟?dān)子往前緊趕了幾步,回頭笑道:“我哪能讓你老人嘎付船費啊,都是自己家里人,哪個掏不是一樣啊,大媽就不要跟我客氣了?!备毁F說著話,又對梅香討好地笑了笑,梅香看了看他,心里想: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她也不知道去山里需要經(jīng)過這條河,還需要擺渡費,自己從不出門,也不會亂用錢,母親從來也沒有給過自己零用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