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敬還沒下朝,文正海已經(jīng)知道了,文家莊一個都沒死。
除了罰款,田禹也沒有動文家的財產(chǎn)。
不僅沒死,文敬這一支的還都來了金陵。
可是文敬卻憑著文正海的說法,去朝廷懟田衡去了。
文正海感覺頭有些暈,身子很軟,完了!
剛抱上的大粗腿,瞬間成了扎死人的仙人球。
他能想象文敬的憤怒和咆哮。
他想溜走,卻被管家攔住了。
“待著!等老爺回府!”管家甩下這句話就走了。
兩個健壯的家丁守在了房門口。
無論文正海如何哀求,威脅,都無濟于事。
文正海在屋里走來走去,像掉進陷阱的老鼠。
倉皇,無助。
他想不明白,為什么田禹不殺了他們。
一天了,沒有水,沒有飯。
一直到傍晚,門被推開了。
文正海半靠在床上發(fā)呆,立刻彈起身子,他以為是文敬來了。
一個婦人怯生生地站在門口,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
看到文正海,女人怯怯地叫道:“老爺!”
正是被他拋棄在文家莊的妻子、兒子。
兒子看到他,害怕地朝母親身后縮了縮。
他們蓬頭垢面,臉色很不好,身上有一股酸臭味。
文正海瞪大了眼睛,問道:“你們來干什么?”
“族人都走了,我們就跟著走了?!迸宋肺房s縮地回道。
文正海面色變得猙獰,一把扯住女人的頭發(fā),將她甩進屋里。
女人被摔倒在地。
她似乎早有預(yù)料,沒有一點恐懼,只有麻木。
文正海上前一陣拳打腳踢,不斷咒罵:
“你們?yōu)槭裁床凰?!你們?yōu)槭裁床凰溃 ?p> 女人只是抱著頭蜷縮著身子,痛苦地呻吟。
兒子已經(jīng)嚇得不會哭了,呆呆地看著眼前恐怖的一切。
這一整天,文正海都在擔(dān)驚受怕,唯恐文敬一怒之下,將他種在秦淮河里。
現(xiàn)在看到妻兒,怒火頓時上來了。
如果不是這群族人來了,文家贏面很大,田衡今天會栽個大跟頭。
說不得要出血,賠償文家的損失。
至于今后發(fā)覺文家沒人被殺,財產(chǎn)也基本保留,但已經(jīng)晚了。
即使田衡申訴,也是無窮無盡的扯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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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xiàn)在文家輸?shù)暮軕K。
他將一腔的恐懼、憤怒,都發(fā)泄在了無辜的女人身上。
他正打的狠,拳頭突然被抓住了。
他用力掙了一下,沒掙脫,像被鐵鉗子扣住了一樣。
是門外看守的一個家丁。
“我打我女人,有什么問題?”文正??裨甑亟械?。
家丁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在文府打就有問題?!?p> “為什么?”文正海不服。
這個家丁太霸道了,連打老婆都管。
“想打,等出了文府再打,不能在這里出人命。聽明白了嗎?”
文正海很委屈,很不服,但是那又怎樣。
他很快就調(diào)整了心態(tài),點點頭,溫順地回道:“明白!”
家丁放了手,出去了,還順手掩上門。
男孩趁機跑過去,抱住了母親。
文正海大口喘著粗氣,看看痛苦呻吟的妻子,瑟瑟發(fā)抖的兒子。
他也沒有力氣再打了,絕望將他淹沒。
最后他蹲在地上,抱著頭,嗚嗚地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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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濟圣看到了族人送來的信,老爹文茂的親筆信。
文茂沒死,只是被囚禁了。
被萊州府判決服役三年。
能被允許寫信,說明待遇還行。
文濟圣大笑,立刻將牌位掃落在地上,一連串吩咐道:
“快!備轎!備轎子”
“快點!狗奴才!沒吃飯嗎!”
“老子不要丁憂!老子要去吏部說明情況!”
文濟圣一邊扯下孝服,一邊喝罵家仆。
折子前天就呈上去了,希望通政司的老爺一如既往地慢。
上個月有同僚丁憂,二十多天圣旨才批下來。
雖然結(jié)果都知道,一定會批準(zhǔn)的。
但是圣旨不下來,工作不能交接,人就必須留在金陵。
為同僚送行的時候,文濟圣還大罵通政司是一群官蠹。
沒想到,今天就期望通政司慢一點,再慢一點!
~
文濟圣家境優(yōu)渥,有自己的轎子和轎夫,很快轎子就抬來了。
他剛要抬腿上轎,一個吏部的書吏在管家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文濟圣當(dāng)時臉都白了,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撩轎簾子的手有些抖。
書吏拱手道:“見過文老爺!”
書吏叫他“老爺”,而不是“大人”,更是讓文濟圣如同見了鬼,他急忙躥進轎子。
“起轎!”他猛跺著腳。
在他的催促下,轎夫抬著轎子快速走向大門。
書吏大步流星地跟在轎子后面,表面上恭敬說道:
“文老爺,您丁憂的奏折,圣上今早就批了?!?p> 文濟圣的爹還活著,書吏的心里比喝了蜜還甜。
他當(dāng)然不是高興,而是幸災(zāi)樂禍!
爹沒死,兒子卻丁憂了!
書吏恨不得仰天大笑,滿大街拉人訴說這個故事。
文濟圣前不久高升戶科給事中,去吏部領(lǐng)取官誥,當(dāng)時就是他給辦的手續(xù)。
因為官誥有一個芝麻大的污點,文濟圣當(dāng)場大發(fā)雷霆,害得他被上官責(zé)罵。
今日是他主動請纓,來通知文濟圣結(jié)果,圣旨隔日就到。
其實這一趟可來,可不來。
雖然程序上有這樣的規(guī)定,但是平時沒幾個人當(dāng)回事。
只有燒熱灶的時候,才有人當(dāng)真。
這種丁憂的“冷灶”,真沒有人想來。
這位書吏當(dāng)然不是來燒冷灶,他是想看看文濟圣的丑態(tài)。
致仕的官員依然可以稱為“大人”,他故意叫“老爺”,就是提醒文濟圣今非昔比了。
當(dāng)年貍貓歡似虎,落毛鳳凰不如雞!
書吏的心情怎一個“爽”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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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濟圣在轎子里大叫:
“我要去見陛下!你給老子滾!老子不丁憂!老子的老子還在!”
書吏有些悲憫地看著轎簾,里面這位話都說不利索了,還想著當(dāng)官,志氣可嘉!
既然這位已經(jīng)這么難過了,自然要,落井下石!
在文濟圣的一連串催促下,轎夫大步向外走。
書吏一路跟著,給出了最沉重的一擊:
“文老爺,圣上今天早晨下了圣旨,接替您的人已經(jīng)定了,是翰林院的……”
他話還沒說完,文濟圣就在轎子里狂叫:
“老子不聽!不聽!快趕他走!快,打他!打死他!”
官位竟然這么快就被占了,文濟圣還是低估了給事中這個帽子的含金量。
文濟圣在轎子里鬼哭狼嚎,吸引了不少街坊圍觀。
其實,文濟圣自小就被耳濡目染,為官之道門清。
文敬也多夸他老成穩(wěn)重。
可是他太順了,在家嬌生慣養(yǎng)。
出外有金錢鋪路,有長輩提攜。
他受的挫折太少了。
現(xiàn)在社會突然給他一記猛擊,他的神經(jīng)有些消化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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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夫看不下去了,老爺失態(tài),他們也臉上無光。
他們放下轎子,上前規(guī)勸書吏,能饒人處且饒人。
但是他們沒敢動手,自家老爺都沒了官,自己一個仆人,豈敢惹吏部的老爺。
大仇得報,書吏也不和幾個轎夫計較。
他一搖三擺地走了,就差一路扭個大秧歌,再哼上“咱們老百姓,今兒真高興……”
文濟圣在轎子里抱頭痛哭!
爹在,好官卻沒了,自己還成了官場的笑話。
田禹,你為什么不殺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