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錦娘

　　“我……是先去了中殿，祭拜諸先皇……”

　　虞凜還沒扯完，楚王就開口了：“諸先皇？只有先帝和太宗靈前有人上了香?！?p>　　“這，這是……我……”虞凜張口結(jié)舌。

　　“罷了?！背鯚o奈一笑，“你不愿說，那就算了?！?p>　　虞凜看著三哥的面容，腦中忽然浮現(xiàn)出許多從前的事情。

　　幼時無心習(xí)字，三哥說，你不愿寫，那就算了；不肯吃蔥蒜，三哥說，你不愿吃，我給你挑出來……后來不想離京去中州，三哥說，你不愿走，我知道。

　　他突然不慌亂了，安心下來，問道：“殿下是為何今日前來祭拜？”

　　“不日便要離京?！背蹩聪蚧寿F妃的畫像，“特來辭別?！?p>　　當(dāng)年不僅虞凜去了中州，三哥也離開京兆，定居長炘。

　　唯有年節(jié)時候才會歸京。

　　“朝會上，孤已經(jīng)向陛下辭行?！背蹙従彽?，“今年在京兆勾留甚久?！?p>　　虞況列爵親王，但身無官銜，平日里其實不必上朝。

　　三哥這就要走了。

　　虞凜想，不知日后還能再見幾次。

　　“那，殿下好走。”他垂下眼，“城外風(fēng)沙大，殿下保重，莫要犯了咳疾?！?p>　　楚王似乎皺了下眉，但很快面色又溫和如常：“多謝。既然今日前來，孤也給舒妃上柱香吧?！?p>　　“殿下有心?！庇輨C道，“還記得舒妃的忌辰……”

　　楚王正祭拜到一半，聞言動作微微一滯。

　　但他隨即便繼續(xù)上了香、行了禮。

　　待到禮畢，他才轉(zhuǎn)向呆立在一旁的虞凜：“你不該知道孤有咳疾，也不該知道太宗舒妃的忌辰?！?p>　　“可我知道?！庇輨C輕聲說，“我都知道?！?p>　　已近午時，日頭高懸，暉光暖融融、金燦燦，照在廡殿頂?shù)耐咂狭鞴庖绮省?p>　　室內(nèi)卻不知為何仍有些陰沉。

　　就跟虞清晏的心情似的。

　　他剛看了季鴻升送上來的供詞。

　　總共有厚厚兩冊，季大人還將內(nèi)容簡略修整了一番，按時間記錄，整理出一份折子，附在了后面。

　　用他的話來講，齊庶人之所以謀反，是因為一份偽造的先帝遺詔。

　　這份假遺詔是由丁勉帶去中州的。

　　而把把遺詔交給丁勉的，是一名自稱錦娘的女子。

　　洪慶八年，這二人在滟華堂相識，后來不知為什么，年輕貌美的錦娘就瞧上了老鰥夫丁勉，甚至倒貼給他銀子。

　　丁勉八輩子沒遇到過這等好事，對錦娘有求必應(yīng)。

　　洪慶十年，太宗遣齊王離京，錦娘就勸丁勉跟著去，說不準(zhǔn)能謀個前途，但她自己卻不能離開京兆。

　　因為她有婚約在身。

　　丁勉失魂落魄地去了中州，但錦娘和他書信不斷，還寄去滟華堂的胭脂，說新妝乍成無人看。

　　然后丁勉每隔數(shù)月，就會來京兆城看錦娘的新妝。

　　先帝駕崩之后，錦娘告訴丁勉，國喪三月內(nèi)不得嫁娶，婚期因此延誤，她乘機退婚，可以和他回中州了。

　　結(jié)果回了中州，錦娘又告訴他，之前同她有婚約的，是朝中重臣之子，她偷了兩樣?xùn)|西出來以自保。

　　那兩樣?xùn)|西，一樣是先帝遺詔，另一樣是內(nèi)閣查抄齊王府的草擬。

　　剛好朝廷在核查軍餉，抓了幾個中州的武官，丁勉以為這是要削齊王的權(quán)了，當(dāng)時就想收拾東西，帶著錦娘和女兒離開中州。

　　錦娘罵他沒骨氣，不肯跟他走，兩人爭執(zhí)不休，到底還是丁勉服了軟，將遺詔和內(nèi)閣草擬的旨意交給了齊王。

　　后來齊王也見了錦娘，打探她是從哪拿到的圣旨；孫野的供詞里還提到，齊王往京兆送了信，只是沒有回音。

　　僅僅兩個月之后，齊王就起兵了。

　　至于臘月初九丁勉刺殺齊王，是因為他怕事情敗露。

　　畢竟他伙同錦娘偷盜圣旨，還將朝廷機密泄露給齊王，致使其起兵謀反，即便向朝廷投誠也是個死。

　　虞清晏粗略看了下這些供詞，頭都大了。

　　首先這個錦娘，根本來路不明，丁勉就是色令智昏，給人家當(dāng)了棋子；其次，遺詔和內(nèi)閣草擬的詔書，都是假的。

　　他從來沒有讓內(nèi)閣擬什么查抄齊王府的旨意，先帝也只留下一道遺詔，讓已經(jīng)離京的親王不必回來奔喪。

　　丁勉的供詞里提到，齊王看到內(nèi)閣草詔的時候，還不以為意，看了遺詔才大失驚色。

　　之后還把遺詔給燒了。

　　這樣看來，這份遺詔至少得騙過虞凜的眼睛。那么遺詔的材質(zhì)和御印都得仿得逼真，還有先帝的筆跡，也得像。

　　這個錦娘到底是什么人？她能偽造內(nèi)閣草擬的詔書，還有先帝的遺詔；而且，還恰好在朝廷核查軍餉的時候，將這兩樣?xùn)|西交給了齊王。

　　她洪慶八年就和丁勉相識，難道說那個時候就有人開始布局了嗎？

　　洪慶、衡光、昭定。

　　歷經(jīng)三朝。

　　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

　　虞清晏突然覺得后頸發(fā)涼。

　　于是上午才將供詞送去御書房的季鴻升，又被請了回去。

　　他到的時候，皇帝還在看那份供詞，賜了坐之后，就把季鴻升撂著不管了。

　　“皇上？”季大人喝完了一盞茶，見皇帝還沒動靜，就自己先開了口，“微臣這兩日，在刑部大牢……”

　　“你等等?！庇萸尻檀驍嗔怂缓笥掷^續(xù)埋首書案。

　　德申走到他身邊，給已經(jīng)空了的杯盞中續(xù)滿了茶水。

　　這時候外頭的小內(nèi)官進(jìn)來通報，德申放下茶壺，走到前廳，片刻后回來對著皇帝躬身：“陛下，御前司指揮使唐玉到了。”

　　季鴻升自然是知道唐玉的。

　　他和他的兄長唐能，少年時便在三王爭位中立下軍功，太宗給兄弟二人分別封侯。

　　其兄唐能還尤擅騎射，在北征時屢建奇功。

　　而唐玉則相對內(nèi)斂些，進(jìn)了御前司，踏踏實實干了十余年。

　　唐玉進(jìn)御書房，問安行禮，然后皇帝賜座，讓他坐在了季鴻升身邊。

　　“這個?！被实壑噶酥甘诌吅窈竦膬杀緝宰?，“是朕讓季大人暗中審問齊王余孽得來的供詞，唐玉，你這兩日將它看完?！?p>　　唐玉一臉嚴(yán)肅地點頭。

　　“季侍郎。”皇帝又叫了他，“朕把這塊腰牌給你?！?p>　　季鴻升本來還在心里默默盤算，皇上是不是想把此事交給御前司來查，但看到腰牌的時候，他當(dāng)即停止了胡思亂想，起身一撩官袍就跪下了。

　　那腰牌上寫著四個大字“如朕親臨”。

　　“朕要你們兩個去查一個人?！被实壅f，“查丁勉在供詞中的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