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掖庭
昨個雪停之后,到現(xiàn)在都沒有再下雪,天上還出了太陽。
屋檐、路邊堆積的小片小片的積雪開始融化,融化的雪水在御道和宮墻上留下深色的痕跡。
今天比昨天冷。
虞凜披著大氅,快步走在御道上,腰間的玉佩叮鈴咣啷地響,攏著的大氅里頭鉆了風(fēng),從背后看去鼓鼓一團。
汐月跟在他身后,步子邁得又小又快,不知是因為踩到了自己的裙子,還是地上長了青苔,險些栽了個跟頭。還是虞凜眼疾手快,側(cè)后一轉(zhuǎn)身,扶住了將將失去平衡的汐月。
“沒事兒吧?”虞凜問。
汐月先是站定,而后微微一欠身:“謝貴人,奴婢沒事?!?p> “我走慢些?!庇輨C說罷,繼續(xù)向前走去,步伐比方才慢了許多。
汐月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上了虞凜。
二人停在了掖庭門口。
掖庭在前朝本是宮女的居所,太祖爺改元大燕,削減了半數(shù)宮人,設(shè)七監(jiān)和六局一司,讓奴婢們都住在自己當值的地方,這掖庭也就廢棄了。
太祖皇帝駕崩后,晉王承繼大統(tǒng),將三王爭位時同自己爭權(quán)的弟弟寧王,給軟禁在了掖庭。寧王死后,此地就成了關(guān)押待罪宮人的地方。
虞凜恨寧王。
不是一般的恨,是要生啖其血肉,將其挫骨揚灰的那種,痛恨。
當年宮中曾有傳言,說寧王就是他殺的。
所以虞凜從未來過掖庭,以前入宮都不走這條道。
正門有兩個小侍童和一名年齡稍長的宮女看守。
虞凜拿出一只玉鐲,塞到守門宮女的手里:“能否行個方便?”
宮女見是憐貴人,也不敢要這鐲頭,直說讓他們快些出來就好。
虞凜謝過了這名宮女,還是拉過了她的手,給她戴上了鐲子。
宮女也不再推辭。
進了掖庭,院中的雜草和宮墻上剝落的墻皮,讓里頭更多了幾分荒涼凄清之感。
地上的青磚沒有鋪好,磚縫里的灰泥和一些腐爛的草葉污了繡鞋和裙子。汐月依舊雙手交叉在小腹前,垂首跟著虞凜,裙邊染了一圈泥。
而虞凜根本不在意這些,大步流星地就往西北角的瓦房去。
瓊枝就關(guān)在這里面。
屋子門口有個上了年紀的女史看守著,她正坐在檐下一把舊圈椅上打瞌睡。
汐月叫醒了她,虞凜也給她塞了點小玩意兒。
女史不曾推辭,將東西收到懷里,討好地笑著:“謝貴人賞?!?p> 收好東西,她從懷里摸出一把鑰匙,打開了屋子的門,領(lǐng)著二人走到里頭。
瓊枝只穿著中衣,蜷縮在一堆潮濕的枯草上,她抬頭隔著木欄桿望了望虞凜,眼淚就下來了。
“貴人!”也不管地上臟兮兮的,滿是青苔和污泥,瓊枝就行了個大禮,以頭搶地,“奴婢沒有……”
“我知道?!庇輨C摸出點兒銀子給那女史,“一炷香的工夫我就出來?!?p> 女史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
待到女史走后,瓊枝才抬頭,小臉上滿是淚痕和塵土:“貴人相信奴婢?”
“你在東宮就跟著我了。”虞凜把手從柵欄中間伸了過去,“我自然相信你。瓊枝,你信不信我?”
瓊枝有點迷茫地看著虞凜伸來的手,片刻后眼神恢復(fù)了光彩,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滿手的臟污,又看看虞凜。
虞凜也看著她,而且那手還伸著,五指修長、掌心白皙。
瓊枝哆哆嗦嗦地用自己的雙手,回握住虞凜的手。
她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什么,但先出口的是一聲嗚咽。
“別怕、別哭。”虞凜安慰道,“我已經(jīng)知道是誰干的了?!?p> 瓊枝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在她和虞凜交握的手上。
“汐月,我單獨同瓊枝說會話?!?p> 汐月一聽,規(guī)規(guī)矩矩地欠身退下,沒有絲毫猶豫。
瓊枝哭得一抽一抽的,虞凜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王妃和秦氏都不是那種需要男人哄的女人,他也就沒有練就這種技能。
“嗚……貴人……知道,不是說來……讓奴婢,嗚……寬心的吧?”
瓊枝一句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還夾雜著不少抽氣聲。
“你先把氣喘勻?!庇輨C把另一只手也伸了過去,試探著摸了摸瓊枝的頭發(fā)。
幾個侄子侄女也被他這么揉過腦袋。
瓊枝默默抽泣了一會兒,氣息漸漸平復(fù),問道:“貴人知道木人是誰的了?”
“其實這話是說給汐月聽的?!庇輨C解釋。
瓊枝的眼神又慌張起來:“貴人……貴人懷疑汐月?可她是……”
是太后的人。
“只是有點懷疑。”虞凜抹了抹瓊枝的淚痕,但這讓她臉上更花了,“不太可能是她,但如果真是她,趕明兒咱們就關(guān)在一處了。”
虞凜說著說著笑了,瓊枝嘴一撇,又要哭。
“好了好了?!庇輨C趕緊打住,“就一炷香的時間,咱們抓緊,你自個兒呆在前廳的時候,尤其是把臘梅花放進寢殿之后,有沒有聽到什么異常的聲響?”
出來的時候,汐月正在跟門外的女史聊天,兩人的表情輕松平淡。
見虞凜出來,她們齊齊轉(zhuǎn)身一禮。
“走吧?!庇輨C對汐月道,“去找宋宮正?!?p> 宮正司靠近長禧宮,但宋宮正卻常年呆在太后的樂泱宮。
虞凜險些走岔了路,還是汐月給指正過來的。
樂泱宮正殿前廳,太后正和長公主一起吃著洗凈的青棗,宋宮正在一旁捧著本冊子念。
還沒進殿就能聽見:“流光坊花燈共計九百六十八只,六角彩穗鑲珍珠宮燈九十六只,每只銀錢二兩……”
好像是賬冊,上元夜宴的。
怪不得虞清晏想從花燈上搜刮銀子。
虞凜進來的時候,看見盤子里的大青棗只剩一個,太后眼疾手快地拈走,而公主盯著話本兒看,伸手在盤子里摸了摸,才發(fā)現(xiàn)沒了。
他來應(yīng)該是有人通報的,宋宮正看見他,放下賬冊,微微一躬身。而太后則拿走公主手里的話本,合上:“沐兒,該念書去了?!?p> 公主先是一愣,露出了些失望的神色,然后四下看看,瞧見了虞凜,有點疏離地頷首,就帶著幾個侍女離開了。
他也偷偷瞥了幾眼公主,兩年多未見,這孩子都快到行笄禮的年紀了。
“憐貴人坐吧?!惫麟x開后,太后擺擺手道,“聽說你去了掖庭,可問出什么東西來了?”
虞凜在最靠門的那把圈椅上坐下,直截了當?shù)鼗卮穑骸疤?,臣妾知道厭勝之物是誰放的了?!?p> “是誰?”
“周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