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元夜宴

　　常居京中的相王是第一個進內(nèi)殿拜賀的，上元沒有年節(jié)那么大的規(guī)矩，虞決還帶進來一只兔子模樣的花燈送給了沐嵐長公主。

　　“八叔，你只給妹妹帶燈籠，朕的呢？”虞清晏笑問。

　　“皇上過會兒不如去宮門觀景臺一趟，從那兒往京兆城里頭瞧，是滿城燈火、歌舞升平，這都是我大燕的天下啊?！毕嗤醮鸬?，“小王給皇上送什么燈籠，能比得過這燈火輝煌的京兆城呢？”

　　“京兆百姓太平安康，也是八叔執(zhí)掌的五城兵馬司恪盡職守。”皇帝舉杯，“朕敬八叔一杯?！?p>　　皇帝舉杯，內(nèi)殿外殿盡皆起身而飲。

　　虞凜也飲盡杯中的果酒，這酒水一股子甜味兒，一杯下肚，仿佛喝的冰糖水。

　　瓊枝將空掉的酒杯續(xù)上，方才續(xù)滿，他就又仰頭飲盡。瓊枝再續(xù)，虞凜就再飲，如此下去，他已經(jīng)喝了三四杯。

　　瓊枝不倒酒了，輕聲提醒道：“貴人，您這樣要吃醉的。”

　　虞凜執(zhí)空杯一笑：“這酒？不會?！?p>　　瓊枝無奈，把酒壺擱下，示意自己不再給他添杯了。

　　虞凜撇撇嘴，自己拿起了酒壺，要自斟一杯。

　　“貴人！”瓊枝按下他的手，“禮數(shù)?！?p>　　后宮的女人過得可真沒意思，喝酒都不能自己倒。

　　虞凜抽出手，拍拍瓊枝的手背：“我不喝了就是。”

　　相王退去了外殿后，進來的就是家在京兆的諸位國公、侯爺、伯爺了。里頭大多是些老面孔，也有不少當年和自己一道兒，在玉水河浪蕩的王孫公子。

　　虞凜看見了李定南。

　　襄國公李愨家的二公子，太宗朝他是五城兵馬司的副都指揮使，而虞凜是他的頂頭上司。如今李二少依舊奉職兵馬司，只不過都指揮使已經(jīng)是虞凜的八弟，相王殿下。

　　虞凜伸手去摸酒杯，然而杯中空空如也，再向側后方抬頭看，瓊枝正皺眉盯著他。

　　他放下酒杯，沖著瓊枝笑笑，示意自己不喝了，讓她安心。

　　內(nèi)閣那幾個老頭子也上來拜賀，這些都還是太宗朝的舊人。

　　不過首輔劉本固的孫女，如今身居鳳位；而張復昭在虞凜兵臨城下之時臨危受命，執(zhí)掌京兆兵馬，平定謀逆，如今榮膺次輔。

　　皇帝舉杯走下明臺，和四位閣老共飲，尤其表彰張閣老的平亂之功。

　　張復昭當了有十年的兵部尚書，太宗皇帝三次北征邊川大捷，背后都有兵部的謀劃。

　　虞凜覺得自己功虧一簣也算是天意。

　　張復昭喝完酒，在那兒自謙。又說皇上帶兵親自巡查城墻四門，凝聚軍心；又說諸位大人也宵衣旰食，忠君體國，這才保住京師，平定亂黨。

　　“還有張閣老的那個學生?！卞X閣老補充，“兵部季鴻升季侍郎，是他獻計斷了逆賊的糧草。”

　　然后齊王殿下就被前后夾擊，成了甕中的一只鱉。

　　“季鴻升是誰？”虞凜皺眉問。

　　“是這次平亂的大功臣?！迸赃呑慕t妃輕聲答道，“季大人原本是兵部職方清吏司的主事，年前升的侍郎。”

　　主事六品，侍郎三品，算是一飛沖天了。

　　虞凜用槽牙碾碎嘴里的花生米兒，這位季大人有本事。

　　瓊枝聽見他咀嚼的聲音，又悄聲提醒：“貴人，禮數(shù)?！?p>　　虞凜嘆氣，要是當年老爺子把皇位傳給自己，這些禮數(shù)通通讓他們?nèi)ヒ姽怼?p>　　江賢妃在一旁掩唇而笑：“妹妹率真，怪不得皇上喜歡?！?p>　　皇上應該不喜歡，三五年前虞清晏見著六叔可都躲著走。

　　宴席已經(jīng)過了大半，大臣們的官袍也由紫到紅到藍。盡管瓊枝阻攔，虞凜還是吃了不少甜酒，用著憐貴人的身子，已經(jīng)有幾分醉意了。

　　“臣兵部侍郎、文登閣侍學季鴻升，恭賀上元！”

　　虞凜抬頭，這就是季鴻升？

　　季侍郎是跟幾個同僚一道兒上來的，他身材高大，在單薄的書生文官當中頗為顯眼，舉止投足之間也有幾分武將的風姿。

　　他走路穩(wěn)健，腰背挺闊，跪下之后起身的動作比旁邊的人都要快了些許，倒像從軍之人。

　　不過皇帝好像不是很喜歡他，明明這人才立了大功，虞清晏和他說的話也少，面色看起來也沒有同旁的官員講話時那樣好。

　　盡管如此，季鴻升的面色還是平靜如水，這人沉得住氣。

　　興許是虞凜盯著他看太久，瓊枝在后頭又說了幾回禮數(shù)，也不能讓他收回目光。季鴻升臨走的時候往這邊也看了眼，好像還微微頷首一笑。

　　“輕佻?！杯傊υ诤竺嫘÷暳R道。

　　虞凜回頭看她一眼，瓊枝皺眉撅嘴：“他一個外臣，往貴人這邊看什么看呀？”

　　虞凜笑了：“誰說他看的我？我還覺得他看的你呢。”

　　“貴人！”

　　“噓~”虞凜示意瓊枝小聲，“禮數(shù)！”

　　瓊枝啞口無言。

　　不久，京兆城里的王侯將相就都進來拜賀過了。宮人垂首高舉鏤花的銀盤進了內(nèi)殿。銀盤上有兩個白玉的小碗，一碗里頭是炸得金黃的元宵，另一碗里頭是白白胖胖的湯圓。

　　“宮眷和王公大臣們，都是天南地北來的。”太后笑道，“這圓子呢，就讓江南的師傅和京兆都師傅做了兩樣兒的。今日上元，都嘗上一些?！?p>　　盛祥宮院子外頭的大煙花，應景地在天上炸開，一派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的景象。虞凜正準備湊合吃一點湯圓，外殿突然有內(nèi)侍高聲通報：“楚王殿下到！”

　　楚王虞況，一身月白的長衫，不疾不徐地從外殿走進來。

　　“臣虞況，恭賀陛下、太后，恭賀長公主殿下，恭賀中宮、賢妃、貴人，上元吉祥?！?p>　　三哥。

　　虞凜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

　　“三叔?！庇萸尻绦Φ?，“你來晚了，得罰酒?！?p>　　虞況頷首稱是，而后接過德申端來的玉杯，朝著皇帝一拜。仰頭飲下杯中酒，瀟灑地倒轉(zhuǎn)玉杯，示意酒已飲盡。

　　“楚王快些落座吧?！碧笳f，“飯菜都涼了，不過圓子是剛上的?！?p>　　瓊枝見虞凜舉著勺子，勺子里頭安安穩(wěn)穩(wěn)地躺著一只湯圓，半天不動，問道：“貴人，怎么了？”

　　“不怎么?！庇輨C咬開湯圓，芝麻餡兒流了出來，“楚王殿下好風度?！?p>　　宮宴結束，入宮赴宴的王公大臣，此時可以自行回去，陪老婆孩子還是埋頭公務隨意；也可以留下，盛祥宮的院子里還有好幾百個精巧的花燈。

　　公主女眷不能和外臣一塊兒，得去后院。但虞凜走之前探頭探腦地往前殿張望，意圖尋找三哥的身影。

　　但留給楚王那席已經(jīng)空了，虞況不知是看花燈去了，還是已經(jīng)離開了皇宮。

　　虞凜跟著宮人們到了后院，院子里頭也掛著滿滿的彩燈，但是沒有前院那種掛在木架上做出來的燈墻，不能射花燈。燈謎看多了，字條上面寫的謎面都扭成一團。

　　“猜不出來?！庇輨C搖頭。

　　“那就不猜了，跟朕去別的地方吧?！?p>　　虞凜回頭，虞清晏含笑站在滿院的花燈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