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光與影,日與月
一行人沒有回公寓,而是直奔約里克父親的家——招惹上男爵這樣的地頭蛇,洛奇建議最好還是趕緊舉家搬出埃蘭吧,不然約里克老爹可能在某天突發(fā)急病暴斃,自己這群人也會在野外執(zhí)行任務(wù)時不幸遇難。
如果僅僅只是阿法莉亞拒絕當他情婦而已,那阿塔夫男爵也不必做得那么絕,但無名這種公開處刑式的羞辱,是極其打擊男爵的威望的,于公于私,他哪怕放掉幾筆生意的投資,花大把金路易請成名已久的高階甚至英雄級刺客來做掉無名,也在所不惜。
而約里克一家還有洛奇,很可能會被當做添頭,一并被刺客處理掉。
老實說,洛奇的考量沒有錯,但約里克老父也不是無業(yè)游民,不少貴族、強大的戰(zhàn)士都習慣從他那里定制武器,人脈家底豐厚,也是條小地頭蛇。
小地頭蛇雖然不能跟大佬硬碰硬,可總有周旋的余地。
面對約里克老父送來的致歉信,男爵沉默了半頃,他總不能在女兒的父親寫信致歉后,還大吼大叫說自己還是不滿,非要上了你女兒!
約里克老父雖然在政界沒有勢力,可他完全有渠道把事情宣揚到上流社會,找情婦可以,但鬧到這種程度,男爵自己將成為笑柄。
“給他回信,就說讓那三個年輕人好好把我的事辦完,傭金照付,我也不和他們計較了。但無名,他要么公開上門,面對我的任何責備,要么就此滾出埃蘭,不要讓我再繼續(xù)看見他?!蹦芯魧芗艺f道,聰明的管家不僅會寫一封體面的信,還讓男爵府上下都知道這件求和的事,畢竟無名那通公開處刑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讓男爵在他的親人與仆從面前顏面凈失。
老父接到回信后,送了一口氣,把四個年輕人叫出來——這幾天他們都在這避風頭,老父不允許他們出去。
他大罵兒子廢物,罵女兒狐貍精,甚至罵洛奇豬朋狗友,唯獨沒有罵無名一句。
“孩子,希望你能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好自為之?!奔s里克的老父只是淡淡地對無名說道。
無名知道,他們都能繼續(xù)過正常的生活,只有自己這個把事搞大的人不行。
“老爺,我會的,多謝您的照顧,無名感激在心。”無名沒有說再見,他知道約里克老父希望再也不見。
三人依個與他擁抱,彈利姆最后一次蹭了蹭他,并與彈路姆悲痛地道了永別。
在夕陽的余暉下,藍發(fā)少年沒有其他行李,只帶著他的戰(zhàn)寵還有背上的長劍,打算前往皮姆城碰碰運氣,這里再也容不下他了。
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無名握緊了拳頭,雖然導(dǎo)師說不用三十年,一個月就行了。
晚上,無名坐在廉價旅館的爛木床上,靜靜地修煉著導(dǎo)師教導(dǎo)的“呼吸法”。
“您需要鮮貨么?這里有月影花。”聽到這句話,無名心念一動,這是當初他跟著洛奇混時,唯一學會的一句暗號。
“拿來看看?!睙o名打開了門,一個拿著畫冊的猥瑣男子走了進來,任誰看到,都會認為這是龜公在推銷廉價妓女。
“明天正午,城外,艾翁農(nóng)莊,到時細談!”洛奇悄悄說道。
“你的鮮貨不好,我不要了。”無名繼續(xù)背著當年洛奇教他的暗號。
“愛要不要!山豬吃不來細糠……”洛奇嗤笑著走了。
“導(dǎo)師,我去會不會牽連他們???”無名擔憂道。
“笨小子,男爵爭的不過是一個面子,你都認慫走人了,他還無時無刻監(jiān)視你不成?你去吧,聽聽他們要說什么,然后你自己做決定!”導(dǎo)師沒好氣地說道。
……
艾翁農(nóng)莊雖說是農(nóng)莊,卻早已不像幾百年前一樣,兇惡的騎士揮鞭耀武揚威,貪婪的教士以神之名斂盡財富,面黃肌瘦的農(nóng)夫疲憊地在泥地里勞作。
這里大多是自耕農(nóng),有一定的消費基礎(chǔ),人們手上有閑錢了,酒館、妓院便隨之興起,既招待本地人,也招待來往的商旅和冒險者。
“在哪呆不是呆?把那狗屁男爵的任務(wù)做完,然后我們一起去皮姆城闖蕩吧!”約里克痛飲一碗麥酒。
“無名……我們一起并肩吧!”阿法莉亞欲言又止,男女在一起經(jīng)歷危機時,很容易就會產(chǎn)生一些說不明道不明的情緒……如果不是那天無名挺身而出,可能自己早已羊入虎口,理應(yīng)心存感激,可望著同樣的藍發(fā),少年的面容已經(jīng)長成,阿法莉亞覺得自己的感情中不僅僅是感激……那么,就先成為伙伴吧!
洛奇就不用那么矯情了,反正當初無名便是和他一起闖蕩的。
“……我也想加入大家,只不過,我們?yōu)槭裁匆欢ㄒx開埃蘭呢?我們又沒有做錯什么,憑什么?”無名沉默少頃,然后堅決地說道。
“無名,你可不要置氣啊!”阿法莉亞面露擔憂。
“其實我之前一直很迷茫……”無名抽出長劍,將斗氣注入其中,原本質(zhì)樸無華的騎士長劍開始閃爍乳白色的微光。
斗氣入器?!
約里克大驚,這是中階戰(zhàn)士的標志,師父年近四十,才達到這種境界!自己用了四年便激發(fā)出斗氣,在師父看來已經(jīng)是天賦驚人之輩,今生步入高階戰(zhàn)士也不是不可能,可無名……
他只用了不到一個月,就從一個營養(yǎng)不良的瘦弱少年,成為了比肩騎士的中階戰(zhàn)士……
這種天賦……更不能隕落于此了!
“走,這里人多眼雜,我們?nèi)ソ纪猓 甭迤孚s緊起身,帶著一行人外加兩只史萊姆來到偏僻的林間。
“無名,不要沖動!過幾年,你就是高階戰(zhàn)士了,這種天賦,哪怕是市長都要待你為客卿!”約里克在路上憋了許久,終于暢快地大吼道。
“狗屁!你就是傳奇戰(zhàn)士的種子,區(qū)區(qū)市長最多也只能收買籠絡(luò)英雄階強者,他要當爺爺供著你,將來你會進近衛(wèi)騎士團的……”洛奇反駁道。
“總之,你不能在這被那個狗屁男爵弄死??!”二人異口同聲,此時意見相當一致。
“無名,冷靜下來吧……”阿法莉亞閉上雙眼,她知道自己剛萌生的感情是該磨滅了,將來地位的天差地別,即使無名接納了她,她也將成為拖累。
她不想成為任何人的拖累?,F(xiàn)在不是少女對愛慕的少年的擔憂,而是朋友對朋友的規(guī)勸,她不想一個如此有天賦的朋友還沒展開他輝煌的人生,便如滑稽戲劇一般草草落幕。
“我很冷靜……我想說點心里話?!睙o名沒有激動,好像在和朋友在討論該不該吃下一碗飯,而非自己的生死。
“我以前很迷茫,雖然大家都說我是傻子,可我并不是傻子,我會思考。為什么我按照全能之神的訓(xùn)誡去做,卻處處碰壁,差點餓死街頭。到底是我未能領(lǐng)會全能之神的旨意,還是全能之神其實是個騙子?!?p> 全能之神是個騙子,這句話洛奇背地經(jīng)常偷偷說,但他沒想到有一天這句話居然從無名的口中說了出來!他覺得現(xiàn)在是不是在什么奇怪的夢中……
“后來我發(fā)現(xiàn),全能之神教導(dǎo)我們善良,教導(dǎo)我們誠實……這些都是像水能滅火一樣的真理。但男爵這種人,明明是他不對,我也沒有冒犯他,他卻自覺冒犯,用勢強壓,就像一團邪火,卻沒有被水熄滅,反而越來越旺盛……”
“就是因為他有著強大的力量!無論是那些復(fù)雜的權(quán)勢,還是簡單的武力?!睙o名再次把斗氣灌入到長劍。
“水是能滅火,但旺盛的火勢,能夠輕易將水漬蒸發(fā)……全能之神沒有錯,是我之前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把正義貫徹到人間……”無名拿著劍,靜靜地說道。
“而現(xiàn)在,我獲取了力量,如果不能貫徹正義,那么我要這力量又有什么用處呢?一月之后,我必成就高階戰(zhàn)士,我將堂堂正正地入城,不需要容忍他的無理要求。”
“假如他做出什么不義之舉,那么我會自衛(wèi)的?!睙o名一劍揮出,榕樹好像是幻影一般,被劍直接穿過了,無名輕輕一推,合抱的大樹倒落在地。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無名就像從游吟故事里走出來的人一般,但他偏偏有可能把現(xiàn)實變?yōu)楣适隆?p> “嗚……”彈利姆若有所思,假如彈利姆一直待在阿法莉亞身邊,那么它可能永遠都只是一只萌萌的戰(zhàn)寵,去陪伴著主人,無論是生活還是作戰(zhàn),不去想那些復(fù)雜的事。
但此時,原本沉寂的意識,重新狂亂地涌動著。
正義,應(yīng)該就是做對的事吧??蔀槭裁慈祟愒讱⑽业耐惸萌?,就是對的呢?為什么人類把我關(guān)在籠子里售賣,用皮鞭抽我,就是對的呢?
無名說的對,力量才是根本!人類強大,所以這些事就都是對的,而當我強大之后,我做的一切也都是對的了!
道路無分對錯,能證明對錯的只有力量!
主……阿法莉亞雖然對我很好,可她又憑什么去主宰我的生命與自由,要我按照她的心意去生活呢?假如我的力量比她強大,我是不是也可以在對她很好的同時,去主宰她的生命與自由,按我的喜好去生活呢?
狂亂的思緒在彈利姆腦海中翻涌著,時而它覺得這一切都是空想,主人才是最重要的;時而它又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徹底遺忘了來到人類世界獲取力量的目的,實在是可悲。
對錯……對錯……對錯!最終彈利姆還是蹭了蹭阿法莉亞,馴服地趴在腳邊。
可是一顆種子已經(jīng)埋下了彈利姆的心中,與認定經(jīng)文中即為正義的無名不同,它心中的正義對錯,全憑自己定奪。
如果說無名是光,那么彈利姆就是影;如果是無名是日,那么彈利姆就是月。雖然理念脫胎于無名,但本質(zhì)已然不同。
之后漫長的歲月中,彈利姆一直欽佩著無名,無名也毫不藏私地教導(dǎo)彈利姆。
可在某一天,影子綻放出自己的光,月亮散發(fā)出自己輝耀,那會發(fā)生怎么樣的碰撞?
故事其實在開始,便已折射出了結(jié)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