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一亮，胡蘭夫婦就起來忙活了。
胡蘭的丈夫老苦，是山里的半腳醫(yī)生，之所以叫半腳，是因為技術不到家，只有半桶水本事，因為村子實在太偏遠閉塞，村內人要到外村看大夫十分不方便，于是都死馬當做活馬醫(yī)，拿了老苦配的藥回去吃。
久而久之，老苦配藥的本事竟然也上漲不少。
只是認些草藥不在話下，但手上實踐功夫差到家了，就昨日文殊的那枚子彈，還是陳燃親自動手挖出來的，他只負責研磨草藥，胡蘭上藥。
這種草藥是要每日一換的，一早老苦和胡蘭就來給兩人換藥。
傷口裹著時就隱隱作痛，文殊半夜里痛醒好幾次，沒想到揭傷口更疼。
那藥連著皮肉，被揭就像撕掉一層皮似的，疼的她兩眼淚汪汪，心道自己這個苦肉計真的是苦到家了。
陳燃坐在她邊上，看著她苦不堪言的臉，朝胡蘭道：“輕點?！?p> 他不說話的時候，就讓人覺得甚有壓迫感，此時目色冷淡，聲音就顯得有些兇，胡蘭嚇得手一抖：“對...對不住，我我我..我仔細著些，季少爺您別生氣?！?p> 老苦也在一旁念叨她：“你輕著些?！闭f完又像陳燃賠不是：“季先生對不住，我這婆娘手笨。”
文殊覺得她越害怕手抖的越厲害，于是安撫道：“沒事的，你別害怕，陳...他沒生氣，你慢慢來?！?p> 胡蘭點頭，心里還是有些發(fā)怵，幾乎是提心吊膽的給文殊換完藥。
老苦已經(jīng)揭下陳燃身上的繃帶。
他身上有許多陳年舊痕，一孔一孔的落在肩背上，這一身胡蘭和老苦都是見過的，他們雖然也驚訝但是不敢問出口，可二虎到底年紀小，加上昨天陳燃說讓他一起吃飯，他就私心覺得這位城里來的客人很喜歡他，沒忍住問出口了：“這是什么？”
胡蘭有些尷尬，瞪了他一眼：“沒什么沒什么?！?p> 陳燃微偏了頭，目光落在二虎臉上，二虎被唬了一跳，當場就要哭出來，便聽見文殊的聲音，柔柔的，聽著分外好聽。”
“季博早年被壞人綁架，身上留了一些傷?！?p> 胡蘭夫婦信以為真，道：“天啊，這殺千刀的，跟早先那鳴山客似的，盡干一些壞人勾當?！?p> 文殊。好奇：“鳴山客？”
陳燃回答：“早先的山匪頭子。”
那老苦一聽，驚訝道：“季先生知道??？是啊，那一幫土匪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啊?！?p> 原以為是什么俠客，原來是山匪，文殊沒什么興趣，卻聽陳燃道：“鳴山客是在坪山外村吧？”
老苦搖頭，神秘兮兮道：“不是的，大家都以為鳴山客是外村，客其實啊，是在我們山里頭筑巢，就是不知道在哪?！?p> 看陳燃感興趣，胡蘭又補上一句：“興許是那幫土匪怕被搗了老巢，才說在外村吧?！?p> 文殊的目光一直落在陳燃身上，不知為何，他覺得陳燃在聽到鳴山客落筑于此，眉目竟有些異樣。
。。。
山里夜里寒涼，一到晚上，冷到骨子里。
胡蘭已經(jīng)加了一床被子，文殊還是會在夜里冷醒。
因為傷的是肩，她一直都是側躺的，一睜眼便看見了閉眼沉睡的他。
這一夜月圓，微亮。
月光透過小木窗的邊角透進來，文殊可以清楚的看見，他修長的脖頸，因為呼吸帶起的起伏。
若是她在那劃上一刀，他會不會死？
文殊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她眨了眨眼，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在她那一側枕頭下，有一塊小茶杯碎瓷，是前天她找二虎要水喝，故意摔了那杯子，然后藏下來的。
她深吸一口氣，一雙眸子在黑暗中洋溢著別樣的光輝，接著，響起了她的聲音：“先生?！?p> 他沒有回答。
文殊眨了眨眼，一手摸到自己包扎好的傷口上，咬緊牙關一按。
她痛的深吸了一口氣。
“先生?！彼_口輕喚，伸手去碰他的肩膀，不料這一次，她被撰住了手腕。
黑暗中，陳燃目光冷冽的看她。
文殊卻順勢抓了他手腕，聲音有些抖：“先生，我的傷口很痛，你能叫胡大嬸幫我看看嗎？”
陳燃起身點了燈，目光落到她的傷口上。
“出血了?！?p> 文殊滿頭大汗，想來是疼的，聞言道：“難怪，難怪這么疼?！?p> 胡蘭睡的熟，是老苦聽見了搖鈴，把她喊醒：“婆娘，婆娘，起來了，那頭叫了?！?p> 胡蘭這才爬起來，嘴里小聲絮叨：“這大半夜的，干嗎呢？”
到了兩人門口，敲了敲門道：“季先生，文小姐，有什么事？”
“進來?！?p> 胡蘭忙和老苦推門進去。
“換藥。”
胡蘭一看，文殊身上那件淺色衣服，左肩上染了一小片血跡，她驚呼：“哎呀?！?p> 因為藥材都是現(xiàn)搗的，老苦只得重新切了去搗碎，胡蘭替她把舊藥擦掉，疑惑道：“老苦這止血效果很好的呀，從前進山打獵的大壯，這么一個大口子，上這藥就不再出血了，你這都好幾天了，怎么又出血了。”
文殊垂著頭，沒說話。
胡蘭覺得自己多嘴了，惹得她不高興，忙道：“興許那大壯皮糙肉厚的，本來就不礙事，小姐你是城里人，身體金貴?！?p> 這話聽著不大像夸人的，但文殊壓根也沒聽她說的什么，她還沉浸在后怕當中，得虧她沒有貿然動手，不然只怕那塊碎瓦片割開的就是她的喉嚨了。
老苦搗好了藥，胡蘭又給文殊包上，忙活了一陣，天快亮了。
“抱歉，麻煩你們了?！?p> 老苦和胡蘭本來就不敢有怨言，一聽這話忙擺手：“不不不，應該的應該的?！?p> 重新躺下，文殊閉著眼，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
又三日過去，一小廝跑進府宅。
韓應生正在逗鳥，聞聲看了一眼：“怎么樣?。俊?p> 那人道：“線人回了。”
“怎么說？”
“說在底下河里找著兩具尸體，據(jù)說...”
韓應生回頭：“那小子？”
“八成是，咱的人說張景昨晚眼眶紅的厲害?！?p> “哦？”韓應天饒有興致的看了一眼：“這么說來，他還真把那小子給弄死了？”
那人也道：“是啊，當初一見我還覺得窩窩囊囊，沒想到也是個有膽子的?！?p> 韓應天冷哼一聲：“有野心的人，怎么可能沒有膽子，最怕的啊，是有膽子，沒了腦子?！?p> “家主說的是，這陳家雖說名聲不好，走的是那混水路，日后家主若要相助副都統(tǒng)，少不得要跟這樣的人打交道?！?p> 韓應天嗯了一聲：“讓他且等著人回來，確定了陳燃已死，才能動手?！?p> 那人很快退了出去，韓應天繼續(xù)逗他的小鸚鵡，兩只小眼睛圓溜溜的，盯著他的食盤，伸頭去啄卻夠不到，這傻樣取悅了韓應天，他樂不可支道：“來啊，來吃呀?！?p> 。。。
一晃多日過去，張景始終沒出現(xiàn)。
第一晚陳燃就把為何會在這里的原因告訴她：“我讓張景回去辦喪，真正想我死的人，自然會露出馬腳。”
文殊心里道：引蛇出洞，他用的倒是順手。
文殊問：“先生在翰京，也經(jīng)常遇到這種事嗎？”
“什么事？”
他偏頭看了她一眼，道：“暗殺嗎？”
“嗯?！?p> 他點頭：“是啊，不過我命大，尋常人殺不死我的?！?p> 文殊心道：確實命大，但你最終還是會死，會死在男主韓城手上。
到了第六日，陳燃已經(jīng)跟沒事人似的，每回都能自己去外面，回來的身上帶著淡淡的煙味。
文殊今日好容易在胡蘭的幫助下洗了澡，身上帶著一點淡淡的皂角香。
她恢復的不算快，雖然不再出血，但血洞依舊鮮紅，皮肉都還沒有愈合的趨勢。
偶爾晚上睡覺，還是會被刺痛給痛醒。
到后幾日，文殊身上的藥是陳燃換的。
她自然是有一身好肌膚，白嫩細膩，那紅彤彤一粒血洞，平添幾分妖異的美艷。
文殊問：“先生，今日有消息嗎？”
“沒有?！?p> 文殊皺了皺眉，已經(jīng)這么多天了，張景沒有派人前來說明事情還沒辦妥。
敵人還沒露出馬腳。
“張小爺不會有什么事吧？”
“不會?！?p> 陳燃這話說的肯定，文殊好奇的轉頭，誰曾想牽動了傷口，疼的她一陣嘶聲，陳燃道：“坐好?！?p> “我就是擔心唄，那些人顯然是有備而來，萬一張小爺也遇到了，壓根沒到翰京怎么辦呀？”
原以為陳燃不會給她回應，沒想到他竟破天荒的道：“他有他的法子，你再耐心等上幾日。”
其實這一回，陳燃倒是有些意外，這么多日，在這樣一個地方養(yǎng)傷，吃的用的都比不得從前一半，但她似乎適應的很好，每日吃喝照舊，除了抱怨過一兩回太冷，便再沒說其他的了。
偶爾夜里睡不著，還有興致能給他講故事。
有時候是一千零一夜，有時候講一些民間傳的八卦奇談，講起鬼故事來也是滔滔不絕，只是每每都把自己嚇得毛骨悚然。
他將繃帶系好。
“好了?！?p> 她軟糯的聲音傳來：“謝謝先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