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廝帶著溫折草進了后院廚房后,向管事的王婆稟明,便離了去,獨留溫折草愣愣的待在原地,她沉沉的低著頭,不敢四處張望。
“折草,我是王婆,知道我么?不用害怕,這以后阿你就在我手底下干活,少不了有你的好處?!皥A滑從頭頂上方傳來婆子的聲音。
一張臉布滿了“和藹可親“的笑,瞇著眼細細的打量起這個孱弱的少女。
溫折草向她福了個身,“多謝王婆了?!?p> 王婆拉起她蔥白的手,少女手心做粗活結(jié)的厚厚繭子,竟胳得她生疼。
看來,這溫母沒少虐待她。
王婆擠著笑臉,指著后房院中一堆未劈的柴,和剛送來的一車菜,吩咐道,“折草,你先把這些柴都劈了,然后這整車菜都搬到廚房儲庫里。“
吩咐完后,王婆又扯著嗓子朝廚房里屋喊著,“洛淺末,你出來幫著干活?!?p> 溫折草抬頭看見一穿著廚娘衣服的女孩快步走了出來,深藍色衣服,衣領(lǐng)綴有一點白。
少女臉上有道紅疤,異常奪目。
王婆撇著眼,吩咐道,“你來這也有兩月時日了,今日府上來了一批丫鬟,模樣周正的被挑著伺候小姐夫人了,剩下的三院六廳一打發(fā),咱后廳落著的人不多?!?p> 又掃了眼溫折草,繼續(xù)道,“今日分得這些人,你都給我看好了,可不許偷半點懶!“
名喚洛淺末的女子福了身,“是,王婆。“
聲音清清淡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王婆闔著眼,“嗯“了一聲,“你去忙吧?!?p> 洛淺末起了身,眼都沒往愣愣的溫折草那瞥一眼,駕輕就熟的搬起車上的新鮮一筐蔬菜就往儲庫走。
溫折草見四周都沒了人,若大的后廚庭院,來回忙著穿行,傳話,索要東西的丫鬟,婆子。
可獨獨這一片空地,只她一人的身影,肩上還拎著有些空落落的包袱,她收拾行李時,溫母在一旁盯著,生怕她多拿走家中的一根針。
實際上,她也并沒有什么可拿的,兩套縫了又補的夏裝,一套冬裝,一雙鞋,一把梳子,女兒家用的胭脂水粉類的東西,她更是見都沒見過。
哥不是說夏府有專門的衣服,發(fā)給下人穿嗎?可眼下四周哪有人影,好吧,就算是有人,也未必幫她去尋。
看來,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溫折草將包袱取下放在堆柴禾的角落里,從疊得高高的柴堆卸下一捆柴來,利落地將袖子挽起。
她細手一揮,重心一個不穩(wěn),險些扭了腰,這斧子不比在家中用的小斧輕便,體積大了幾倍不說,拎著都費事。
她重握了握斧子,一個騰空,精準的朝地上的柴劈了下去。
干柴被利落的劈開,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幾下之后,掌握了力度,除了用力過猛,會一個不妨,身子向前傾外,溫折草用得還是挺順手的。
那搬菜筐的洛淺末往返回來時,遠遠就瞥見那奮力正劈柴的少女。
少女瘦弱不堪,拿著比她胳膊還要大出幾倍的斧子,能掂起來算是不錯了,竟然還能去劈柴!
除了每次都要與手中的大斧頭做番笨拙的搏斗外,劈柴姿勢還算熟練。
“喂,你去搬菜到儲倉吧,我來劈柴?!?p> 少女溫淡的開口。
溫折草正朝著木柴揮下去的斧頭,忙收了回去,規(guī)矩的站好,條件反射道,“不,不,我來劈柴就好了?!?p> 少女嗤笑,“你以為我是體諒你辛苦嗎?這劈柴的活本來就是我做的,再說,儲倉里一堆“蒼蠅“,我不愿搭理,你去好了?!?p> 溫折草疑惑,“蒼蠅?“
少女?dāng)[擺手,“讓你去,你就去,問那么多干嘛?信不信我揍你?“
少女刻意瞪大眼睛,擺出一副嚴肅模樣,臉上的大片紅痕,猙獰著,張牙舞爪。
“哦,那儲倉在哪?“
溫折草喏喏的低著頭發(fā)問。
“穿過后廳院子,左拐小巷直走第二間,那經(jīng)常有人搬貨,去了你就知道了?!?p> “哦?!?p> 溫折草從運菜的駕車上,費力地搬了筐蔬菜。
她自詡力氣不小,不過,這大門大戶的東西,無論什么都是放大翻倍版的,看來以后這力氣要多練練了。
一步一喘的走過后廳院,“小巷直走,小巷直走?!?p> 溫折草一邊走著,一邊暗暗回憶著路線。
這后廳長廊庭院的幾條路都是通著的,紅木綠瓦,鐫刻著精致的花玟圖案,紋路清晰,黃白色花蕊栩栩如生。
她沿著長廊往前走,與長廊相向,右側(cè)邁過臺階,踏進一個拐角,竟是個小巷!看來沒有走錯路。
汗珠沁密的在額頭滲出,溫折草顧不得擦,搬著菜筐的雙手被勒得生疼,那筐是用上好的,有韌性的竹子做的,耐磨,耐用。
只是這竹料也太堅韌了,溫折草覺得手好像被勒出血了。
那菜筐被她吃力的抱著,擋住了她大半個身子。
小巷,小巷,過了小巷,拐角就到了罷。
正思忖著,溫折草被菜筐擋住了視線,只能低著頭,辨路。
只聽,有一細細女聲“哎呦?!耙宦?,溫折草反應(yīng)慢,只一時納悶這筐怎么不動了呢?
難不成,被巷中載的樹給掛住了?
“大膽,你是哪的奴婢!竟然撞到了夏小姐,你個沒眼色的,還不趕快過來謝罪!“
溫折草心里一咯噔,忙放下手中的筐。
遮擋視線的筐一不見,這景象被原原本本露了出來。
只見一穿著嫩黃色輕紗石榴裙的女子,正捂著臉,對她怒目而視。
旁邊身著丫鬟服飾的女子,微擋在那嫩黃色女子面前,用手憤憤指著她,不用多說,剛才那番問罪的話,正出自她口。
見溫折草木訥的沒有反應(yīng),那綠衣丫鬟來了氣,“呦,你好大的架子呀?撞了小姐不說,還木訥訥的一動不動,沒有半點悔意,我看你是想嘗點教訓(xùn),是不是?“
那綠衣丫鬟指到她臉上來。
溫折草軀身,福了個禮,“實在對不起,小姐,我不是有意的,剛剛沒看到您,,“
話還未說完,只聽響亮的啪一聲,那綠衣丫鬟甚是痛快的給了她一巴掌,“沒規(guī)矩的東西,在小姐面前也敢稱呼“我“字?入了夏府作婢女,一日為仆,便終身為仆?!?p> “你就只是奴婢,也永遠只會是奴婢,懂不懂?“
溫折草捂著臉,眼中噙著淚,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得她有些蒙,同時,她也知曉如今的自己分文不值,更不能剛進府,就得罪人。
她低著頭,恭敬道,“奴婢知錯,這位姐姐教訓(xùn)得是,奴婢是今日剛來府上,不懂規(guī)矩,誤撞了小姐,還請小姐饒了奴婢這一回?!?p> 那嫩黃色女子撫著臉,臉色怒氣未消,那綠衣丫鬟見此,推波助瀾,忙驚呼,“呀,小姐,你這臉可是紅了一片呢?!?p> “什么?!“女子摸著自己細嫩絲滑的臉,驚恐又心疼。
一雙怒眸射在那還穿著粗布衣裙的女子身上,玉手指著綠衣丫鬟吩咐道,“梧桐,你去給我再賞她幾個巴掌,看她以后還敢不敢莽撞?!?p> “是,小姐。“
“另外再罰她跪兩個時辰!“
“遵命,小姐?!?p> 嫩黃色輕紗女子下完命令,就急匆匆邁著腳步回閨閣了,回去作什么呢?
自然是找上好的消腫止痛的藥敷上了,她日后還要靠這一張臉,步入王室呢,可要仔細著。
女子一走,身后的一眾淺綠色丫鬟也跟著離去了。
僅剩那得了命令的綠衣丫鬟,得意的朝那孱弱的女子走來,臉上掛著邪惡陰險的笑,“還不跪下領(lǐng)賞?“
溫折草沉沉的低著頭,跪了下來,下巴被一股狠力道抬起,緊接著,“啪““啪“啪“,幾個清脆的掌聲,在她臉上落下。
瞬間,火辣辣的疼。
眼中漾著的淚,始終沒有落下。
那綠衣丫鬟收了手,雙手輕拍了拍,怕是打過癮了。
又哀怨道,“哎,打人這苦差事我可不愿做,我還怕手疼呢?!?p> 冷眼又瞧著溫折草,“以后你可給我謹慎些,若再惹了小姐,可就沒這么輕松賞你幾個巴掌了!“
“是,奴婢記下了?!?p> 綠衣丫鬟見那跪著的女子,一副低眉順手,唯唯諾諾的樣子。不禁得意的想翹起尾巴來,可惜她沒有。
今日給自己樹的威嚴還不錯。
綠衣丫鬟得意洋洋的走后,溫折草呆呆的在小巷平坦的磚瓦路上跪著,陪著她的還有那惹了這禍事的那筐菜。
此刻,筐里的新鮮蔬菜都要打蔫了。
不時,從小巷中走過做事的丫鬟,婆子,小廝,有匆匆走過,并不看她的,想必這種場景應(yīng)該是司空見慣了吧。
有好奇的丫鬟探著頭,朝她瞅去,悄聲嘀咕著,“這一看就是,不知道又惹了哪個小姐少爺,哎,只能受著嘍?!?p> 八完了卦,又腳步匆匆,不耽誤做正事去了。
溫折草跪得腿腳酸麻,她不知道已過了幾時,兩個時辰到?jīng)]到,她更不敢貿(mào)然起來,想著再多跪會兒,就能攢夠兩個時辰了。
直到日頭斜照在她身側(cè),她才將直著跪的身子,收了回去,腳處酸麻一片,一下攤坐地上。
一長長的影子被陽光拉著,映入她眼簾。
那身影在她身后挺下了,溫折草能從地上的影子,知道這身影的主人正做著雙手環(huán)抱的動作。
“喂,看你這樣子是受罰了?“
溫折草對著那映在地上長長的影子點了點頭。
那身影好像從懷中在拿什么東西,只聽一聲響,溫折草手里多了個饅頭。
“你現(xiàn)在回去也是過了開飯時間,沒飯的,這饅頭我拿多了,吃不下,扔了可惜?!?p> “你在這快點吃,吃完把你的活干完,王婆一向是做完活,才放人休息?!?p> 溫折草愣愣的,一動不動。
她實在不知道在這里該如何活下去,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況且,她根本沒有退路。
那身影見溫折草沒有反應(yīng),溫溫淡淡道,“隨你,你若想今天晚上不睡覺,那你就留著時間在這慢慢委屈吧?!?p> 然后,那長長的身影離了去,溫折草轉(zhuǎn)過了頭,眼睛有些困乏迷離,但她還是看見那道身影迎著日光,秀發(fā)挽起的發(fā)髻閃著溫柔的光。
溫折草拿起手中的饅頭,大口啃咬起來,除了有些發(fā)懵,心中并沒有別樣情緒。
這一天之內(nèi),突如其來接觸到的人,見到的事物不足以讓她消化。
她沒有什么情緒要發(fā)泄,更不要提委屈,那些奢侈的情緒早就從她生命中遠離了。
饅頭唔噎完,溫折草噎得滿臉通紅,她確實餓了,饑腸轆轆,那饅頭幾乎是被她整個吞進去的。
用粗衣袖子胡亂擦了擦嘴,溫折草抱著那筐已發(fā)蔫的蔬菜,朝儲倉走去。
這回,一步一步,她可是看清著路。
步伐堅實。
她要活著,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