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代,中國大多數(shù)農(nóng)村仍然沿用著傳統(tǒng)的耕作方式,勤勞的人們還在為填飽肚皮而努力耕耘著,誰也未曾料到新時代的到來會如此的迅速,幾千年來人們根深蒂固的傳統(tǒng)觀念一次又一次的受到了無情的沖擊。
父親那邊的爺爺奶奶早逝,大伯二伯和父親兄弟三人在這貧寒的家中長大,性格的相似多過長相,看到第一眼腦海中就會浮現(xiàn)出“老實巴交”這個詞。從父親他們兄弟三人的身上我都可以想象到我那從未見過的爺爺奶奶的模樣神情。自從大伯二伯陸續(xù)成家以后,還上初中的父親就只能輟學回家為填飽肚子而自力更生了。分到的那一畝三分地一年產(chǎn)的糧食糊口尚且不足,而外出做工那微薄收入僅能飽腹,獨自生活的父親最終沒能敵得過窘迫的生活,入贅到了隔壁村子也就是我現(xiàn)在的家里,這邊同樣是一窮二白,不同的是母親的父母仍然健在(家里的爺爺奶奶在我上高中時候過世,都是過了古稀之年,也享了幾年的清福),家中還有七八畝田地,這些土地細心照料供一家人溫飽足夠了。在中國的社會體系中千百年來上門女婿總是被人們投以異樣的目光,在本門中總是難以被完全的接納。父親曾經(jīng)說過他剛進了這個家門的時候,爺爺說:“你過來了,別的不論,我的煙葉子不能斷,茶葉得供足著,家事你也得撐得起來。”父親一一都應承了下來,此后多年,父親最終用勤勞兌現(xiàn)了這些承諾之外,又蓋起了一座爺爺奶奶從沒奢望過的磚瓦房。為了實現(xiàn)這一切,父親付出了比別人更多的汗水和委屈。
實現(xiàn)這一切的過程必定不是一帆風順的,重重的障礙阻撓著這位初到的女婿。當年家鄉(xiāng)主要的作物仍以小麥為主,傳統(tǒng)的小農(nóng)思想還是“倉里有存糧,手中有余鈔”。
上世紀七十年代“蘋果”這新作物傳到了這地處渭北平原北部山區(qū)的山村中,小部分的試點種植吸引了眾多的人觀看,人們看著這不甚熟悉的奇異樹木竊竊私語,“這是果子樹,秦嶺里邊有”“這個很值錢”“種這個當不了飯”等等!此刻的人們?nèi)钥紤]的只有一日三餐,從未想過還有其他的東西可以填飽肚皮。此后不久關中平原地區(qū)便開始大規(guī)模種植了。然而在這個小山村從引進到小范圍種植,再到大規(guī)模的種植經(jīng)過了漫長的時間,在時代的限制下樸實的農(nóng)民仍舊沒有窺探到這一顆顆果樹背后所隱藏的“巨大利益”,更無法想象不久的將來這一顆顆果樹將會給他們的生活帶來多么巨大的變化。
改革開放的春風最終還是不可阻擋的吹進了這相對閉塞的小山村,80年代至90年代期間,隨著社會的日新月異,政策的不斷調(diào)整,那曾經(jīng)不被村民看好的果樹終于迎來了自己的高光時刻。青年人們最先意識到種植果樹帶來的效益,紛紛拋棄了小麥而栽上了蘋果樹。父親必然也加入了蘋果種植這股大軍中。
蘋果種植剛剛興起不久,父親已經(jīng)嘗到了蘋果的甜頭,它所帶來的效益就如同它的味道一樣,香甜可口回味無窮。來到這邊家里時,爺爺?shù)耐恋乩飪H有一小部分栽上了果樹,大多數(shù)的天地里仍種著小麥。在家中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辛勤耕作著那些田地一年多以后,隨著蘋果種植愈發(fā)的火熱,父親心思又活泛了起來,跟爺爺提出把所有的田地都栽上果樹,如同大多數(shù)老人一樣,“蘋果不能填飽肚皮,不能當飯吃么”“都去種蘋果賣錢,沒人種糧了吃風粑屁呀!”。爺爺成了父親施展拳腳的第一道障礙,種糧食還是載果樹成了爺爺和父親的第一次分歧。爺爺也首先采取了措施,就是不放采購樹苗的本金,希望能以此消退父親種植果樹的念頭。父親最終找到當時生活同樣窘迫的大伯二伯籌到一部分,又拿出自己先前攢下的錢購置了首批苗木。這些苗木買回來以后父親下了誓,一定要做成一番成績,不然日后在本家門里做不成人。隨后也不回家,就自己在老家每天做點干糧帶上,母親當時完全不能違背自己父親的意愿,只能是盡自己最大的能力默默的給予丈夫支持,而父親一連多少個日日夜夜都是從隔壁村子早出晚歸的奔波著,把這些嬌嫩的幼苗一個個的細心的栽種了下去,又一擔擔的挑水一顆顆的澆足了水。就在這一切進行了大半的時候,爺爺終于又出手了,把父親已經(jīng)栽種好的幼苗拔的撂在了地頭。第二天一早看到這一切的時候,父親如同泄了氣的氣球,整個人軟塌塌的再也提不起一絲精神來,父親心中此時更多的是不被理解和無助時的委屈。蹲在地頭思慮了良久,母親知曉了這一切之后也來到了田里,帶上雖然不是很了解但又認為可以依靠的丈夫去找到自己的父親,父母和爺爺一番認真的商議,最終定下了章程,先種一部分以觀后效隨后再逐步擴大。就這樣蘋果種植逐漸成了家庭的支柱產(chǎn)業(yè),直到我上初中最后的一塊麥田才徹底的種上了蘋果樹。后來家里漸漸好轉的生活都得益于那果樹上掛著的一顆顆紅彤彤的蘋果,多年后父親說起這段往事時說“那個年代的人都餓怕了,一心只想著吃一口飽飯”。
隨后的幾十年,每年的春季蘋果花盛放的季節(jié)儼然成了這片山區(qū)最美麗的風景,果樹積攢了一個冬天的養(yǎng)分在此刻釋放了出來,綻放的粉色的花朵鋪滿了整條山麓,站在渭北平原上向北放眼望去大地仿佛披上了一件粉色的嫁衣。多年以后越來越多的水果種類也在這片大山里扎根,蘋果逐漸的不再受到農(nóng)人們的吹捧,它所能帶來的效益已經(jīng)不能負擔一個家庭日益加劇的開支,人們又做出了新的抉擇,或外出務工或栽種了葡萄、黃桃、李子……,而父親在此刻又仿佛成了爺爺當初的樣子,對給他的生活帶來巨大轉變的蘋果樹無法舍棄起來,而我和弟弟在外工作也日漸繁忙,農(nóng)忙時節(jié)也沒法子回家協(xié)助年邁的父母,僅能在休假時買點東西回家陪父母一天,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父親在和鄰居坐在門口聊天時說“娃都出去上班了,屋里成了旅舍咧”。
久臥寒江雪
父親近些年來常說道“人活一世吃飽穿暖,活著享點福,死過去了一張草席卷了也好,造墓表孝也罷,死人能知道個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