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山天后山境內(nèi),一位頭發(fā)略白的中年男子手握著幾張泛黃的宣紙,眉頭微微皺了皺。
這位中年男子就是天后山現(xiàn)任二當家陳書由。
臺下站著兩名男子、一名少女,兩名男子身高高出少女許多,嚴肅而恭敬的正視著前方,而少女卻在一旁隨意站著,出了神。
陳書由掃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少女,又看向兩名男子,問道:“這個月,是你們誰負責教她?”
兩名男子也掃了一眼旁邊的少女,其中一人說道:“師父,最近我們倆忙著處理小坎山石頭怪人作亂的事,就留下字帖讓師妹練字去了?!?p> 陳書由接過話說道:“梓旭,你的意思是,你們都沒有空教導師妹?那你們有沒有想過,把師妹教好了,到時她和你們一起出去斬妖除魔,你們會輕松很多?”
趙梓旭還在斟酌用詞,陳惜之就發(fā)話了:“師父,我之前就說過了,緩緩不適合外出執(zhí)行任務,還是讓她留在天后山幫助您吧。”
陳書由面露不悅,語氣抬高了幾分:“你覺得一直留在天后山,就一定會平安嗎?”
這一下,氣氛變得稍許凝重起來。
事情的主角葉緩緩,也趕緊回過神來道歉:“師父,是我自己天資不足,您要罵就罵我,不要責怪師兄他們。我這就回去重抄字帖,您看行嗎?”
陳書由看著葉緩緩問道:“你兩位師兄不在的這段時間,你練過劍嗎?”
葉緩緩心虛的小聲說道:“我實在不會舞劍,要不,要不我還是算了?”
陳書由冷著臉將字帖扔緩身前,可以看到歪歪扭扭的字帖上寫著天后山的門規(guī),其中寫到:持俠義之心,握殺伐之劍。
葉緩緩嚇得不敢出聲,陳書由絕大多數(shù)時候是和顏悅色的,所以此時此刻陳書由扔她的字帖,她就知道陳書由真被她氣到了。
陳書由嚴厲的說道:“緩緩,我說過多少次,挺起胸膛,大聲的說話。我們天后山是四大門派中存續(xù)時間最久的門派,無論做什么事,都要堂堂正正,底氣十足。你是在心虛你寫字不好,還是心虛你沒有練劍?”
葉緩緩想來是陳書由不喜歡看她膽小唯唯諾諾的樣子,特意站直身體,大聲回答:“回稟師父,我既心虛寫不好字,也心虛沒有練劍,也怕你兇我?!?p> 陳書由停頓了片刻,問道:“我什么兇過你?”
葉緩緩響亮的回答到:“就剛剛?!?p> 陳書由語氣放緩和了一些,說道:“師父不是在兇你,師父是在兇你的兩個師兄,是他們不對。你先回去吧,我跟你兩個師兄有話說?!?p> 陳惜之和趙梓旭又一次被陳書由教訓了一番,等他們回到寢殿,葉緩緩已經(jīng)做好了一桌飯菜等著他們。
葉緩緩見到兩位師兄,一個勁的示好和道歉。
趙梓旭無奈的說道:“師兄啊,你說師父怎么就重女輕男,是因為師母沒給你生個妹妹嗎?”
陳惜之正是陳書由的獨子,但在天后山其他弟子面前,陳惜之對陳書由都以師父相稱。
陳惜之點了點頭,說道:“我也一直都這樣認為?!?p> 趙梓旭符合道:“我們真是同病相憐,我每次回家我娘都說可惜了我不是個姑娘家,她懷我時一直希望是個男孩?!?p> 葉緩緩乖巧的一直給兩位師兄們夾菜,以表示她的歉意,陳書由偏心她,這點她也是知道的。
陳惜之對葉緩緩說道:“行了,別夾了,碗要裝不下了。這次師父教訓的是,是我這個大師兄和你二師兄沒顧好你。你這餐少吃點?!?p> 葉緩緩心里一驚,她和藹可親的大師兄難道要罰她不準吃飯?
陳惜之隨后說道:“少吃一點,待會一起去練劍。梓旭你也少吃點,待會一起去?!?p> 趙梓旭嘴里嚼著飯菜含糊的應著:“好?!?p> 天后山的現(xiàn)任掌門陳書欽是陳書由的兄長,年長陳書由二十來歲,現(xiàn)已白發(fā)蒼蒼,大小事務均已交由陳書由打理。
陳書由正向陳書欽匯報著這次的石頭怪作亂事件,“那石頭怪只在夜間行動,白天就會變成普通的石頭。惜之到當?shù)氐囊粦艮r(nóng)家排查時,發(fā)現(xiàn)農(nóng)戶家灶臺邊上也放了一塊類似的石塊,所以那晚他們數(shù)次斬斷石頭怪的身體,石頭怪又迅速合體,最終用了火,石頭怪就變回普通的石頭,一動不動。接下來幾天,他們特意在山上過夜......”
陳書欽聽到一半,就罷了罷手,示意陳書由停止匯報,說道:“惜之和梓旭,和當年的你比并不遜色多少。交給他們的任務,都能完成得很好。倒是你別怪兄長多嘴,你那位小徒弟,遭的閑話太多了。每個人都有所長,實在不行,就讓她出來吧。我們天后山養(yǎng)個閑人不是不行,只是你就要做掌門了,要注意身份?!?p> 陳書欽所說的“出來”,指的是讓葉緩緩直接跳過弟子考核,直接“出師”,幫助天后山處理一些雜事。天后山的門規(guī)不算嚴謹,唯獨在弟子考核方面比任何門派都嚴格。沒能達到出師水準的弟子,只能待在師父身邊,不能獨立。
不能獨立意味著——沒有陳書由的指示,葉緩緩連下山逛個菜市場都不行。
陳惜之、趙梓旭在教習葉緩緩練劍的過程中,劍刃由于斬殺石頭怪本就有些破損,再和葉緩緩手中的仙劍“小薄荷”稍加碰撞,果真破裂開來。
天后山有一處冰泉,一年四季都結(jié)著冰,破損的仙器只要放進泉水中數(shù)日,就能慢慢恢復。葉緩緩替兩位師兄們拿著劍去冰泉中浸泡,只是過了許久,都未見她回到寢殿。
陳惜之和趙梓旭有些許不耐,但也起身去找葉緩緩。
冰泉附近只有值守的弟子,根據(jù)弟子們指路,他們一同上了后山。
后山上有數(shù)人舉著火把,有人小聲喊著“葉緩緩”,也有人在壓低聲音埋怨著:“桃之,都讓你別這么做了,到時讓大師兄和二師兄知道了怎么辦?”
按照天后山的輩分,不論拜師先后,掌門的弟子輩分大于其他天后山門主的弟子,所以陳惜之是天后山所有弟子的大師兄,二師兄自然是趙梓旭,小師姐就是葉緩緩。
似乎是叫“桃之”的人回應道:“我怎么知道她會真的去?她不是副掌門的弟子嗎,這點能耐都沒有嗎?再說,她不會拒絕嗎?”
這時另一個男弟子出聲說道:“明明一開始是你們搶拉她上去的,我可事先說明,要是出了事,可別找我,我只是在旁邊看著,我什么也沒做?!?p> 一名弟子舉著火把跑過來,說道:“已經(jīng)過了亥時了。師父說過天黑不準上山,再不回去被師父發(fā)現(xiàn)要挨罰了。”
這時有人驚呼一聲:“遭了!我一直就覺得奇怪,晚上才是邪祟多的時候,晚上正是上山試煉的好機會,該不會是山上有特別厲害的邪祟,所以才不讓我們上山。那要是葉緩緩死在山上了,我們?nèi)家恢鸪鰩熼T了?!?p> 一名女子惶恐的說道:“我只是想嚇唬嚇唬她......”
另一名女子說道:“我也是,我就是看她不順眼,討厭她占著位置又不努力,還整天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算了,其實也沒有很討厭她,至少,我也不希望她死?!?p> 一名男弟子說道:“那我們要不要回去稟告師父?讓師父幫忙找葉緩緩?”
一人附和道:“是啊是啊,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副掌門多寵葉緩緩,可能我們師父在副掌門心中還不如葉緩緩?!?p> 有人帶著哭腔說道:“糟了,我們是連累師父了嗎?”
一名女弟子說“預期稟告師父,還不如、不如,稟告副掌門?”
語畢,所有人都沉默了,在場的許多人都搖頭,有人說道:“我不敢,我爹娘好不容易才送我來天后山,我不能被逐出天后山。”
這時候,陳惜之徑直走到那些年輕弟子面前,問道:“你們把緩緩帶去哪里了?”
陳惜之的聲音一如既往,很平靜,沒有責怪沒有怒意沒有任何壓迫,但在場的弟子們嚇得不敢說話,覺得陳惜之就是在質(zhì)問他們。
一名女弟子支支吾吾的說道:“就山上有、有、有個小山坡,我們讓她去、去,撿個東西?!?p> 陳惜之繼續(xù)問道:“撿什么東西?”
女弟子急得眼淚都掉出來了,帶著哭腔說道:“我們不是故意的,大師兄,對不起......”
陳惜之重復道:“我問你,你們讓她去撿什么東西?”
這名女弟子一直在哭,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身旁另一名弟子回答道:“撿劍鞘?!?p> 趙梓旭一聽,順手抓起一名男弟子的衣襟,質(zhì)問道:“葉緩緩是你們師姐,你們讓你們的師姐去替你們撿劍鞘?你們是在欺負你們師姐呢,還是在欺負大師兄呢,還是在欺負我這個二師兄呢,還是說,你們對副掌門不滿?”
在場的弟子們?nèi)悸牰粟w梓旭的指控,他們今晚不僅犯了門規(guī),還得罪了天后山的兩位大人物,除了各種認錯求情,實在不知道能做什么。
趙梓旭不領(lǐng)情,打斷他們的求情,大聲的罵道:“豈有此理!你們是哪個院的?讓我們院的人替你們撿劍鞘,你們當我們院的人是狗嗎?”
但凡有一定功力的弟子,就能夠御劍,劍身或者劍鞘,本就是自己能自由控制去處的基本能力。這些外門弟子這樣無異于在侮辱葉緩緩,就像丟出一個木板,讓狗去叼回來一樣。
陳惜之心中也惱火,但他一向收斂情緒,也不希望趙梓旭說出這樣的話,哪怕是實話,只好說道:“你們是青石院的弟子吧,你們今天的所作所為一律按門規(guī)處理。現(xiàn)在,大家一起去找緩緩。如果表現(xiàn)好的,從輕處罰。”
陳惜之畢竟最有話語權(quán),見他這么說,所有弟子們都四處分散,大聲叫喊著葉緩緩的名字。
大約一個多時辰后,有人在一處滑坡底部找到了昏迷中的葉緩緩,她的額頭和臉上多處淤青,血跡已經(jīng)凝固,看上去是不慎滑下去,連摔了幾處地方,最終滑倒山坡底下。
山坡下方剛好有一處微微凸起,遮擋住葉緩緩的身體,因此難以發(fā)現(xiàn)。
這次葉緩緩除了身體上多處擦傷,還著涼發(fā)熱。
次日,青石院的院主曾進平,特帶著昨晚鬧事的弟子前來向陳書由賠罪。
葉緩緩醒來后,發(fā)現(xiàn)她的師父、師兄都在一旁。
陳書由坐到床邊,輕輕摸了摸葉緩緩的額頭,說道:“退燒了,那很快就好了。緩緩,你記得你昨晚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葉緩緩立馬笑嘻嘻的挽著陳書由撒嬌道:“我看到一只發(fā)著光的蝴蝶,很有可能就是仙蝶,想捉給師父,但是沒捉著,就摔成這樣了。師父,我餓了,我們一起去吃飯好不好?”
陳惜之半蹲著,看了看她還有些淤腫的臉,問道:“真是這樣?”
葉緩緩點點頭,見陳惜之肩膀處有一片枯葉,正想抬手給他拿掉,露出的一截手臂上有一條明顯的刮痕,長長一條,見不到邊際,她又迅速的放下手臂,讓衣袖遮住傷痕,若無其事的說道:“師兄,你肩膀上有片葉子?!?p> 陳書由和葉緩緩走在前頭,陳惜之和趙梓旭走在后頭。
趙梓旭小聲對陳惜之說道:“我到今天才覺得,原來一直以來我們并不是很了解我們的小師妹?!?p> 他們這才想起來,葉緩緩似乎時不時就一身臟兮兮的,又或者衣服爛得很快,總是要額外去領(lǐng)校服,平時各大小活動都不愿露面參加。
當晚,陳惜之和趙梓旭相對而坐,兩人一起翻閱了天后山賬房的單據(jù)。
趙梓旭說道:“所以,但凡我們兩個不在的時候,她就要去拿跌打藥?還有,她不愛吃魚,我們不在的時候賬單寫著她每天都去拿幾人分量的魚,一定是其他人拿去了記她賬上。還有這張,她為什么要拿男裝校服?這實在太欺負人了!”
陳惜之低垂著眼瞼,看著這些單據(jù),說道:“怪我們平時沒照看她。師父讓我們教她練劍,是希望她有保護自己的能力。讓我們教她寫字,是希望她日后留在天后山幫忙時,也不會因為寫不出體面的字被弟子們嘲笑看輕?!?p> 與此同時,葉緩緩正倚靠著房門,看著天上的月亮,摸了摸臉上的傷口,再掀開衣袖,看著那道被樹枝刮傷的傷疤,從手腕劃到了手肘,傷口還紅腫著,還能想起當時血流的場景,她望著月亮,無奈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