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么？陳老爺家，一夜滅門。那門口上的囍字還沒撕吶?！?p> “那個新過門的小娘子也沒了？”
“可不是，不知怎的起了火，燒的這偌大的家產(chǎn)灰飛煙滅?！?p> “可惜嘍……”
還沒踏上陳家大門，十里街外的人群已議論紛紛。季青帶著東張西望的小徒弟小曼跟上前面人的步伐，腰間的凈邪瓶叮咣作響。
“師父，陳家滿門被滅，這次的妖物可不簡單！”
小曼有些緊張地跟在季青身邊，玻璃珠子似的眼睛四處瞟望著。
“少說話，多做事。”
季青并未多言，卻見眼前人突然停下了腳步，原來陳家門前已停了一架四四方方的黑轎，乍一看并不起眼。
“季道長，這是我家主人?！?p> 那領(lǐng)頭人順勢做了個請的姿勢，笑容卻似黃鱔般在面上游走。季青這才看見他掩在長帽下蒼白的臉——猩紅的嘴唇一直揚到了嘴角，一雙極其細長的眼幾乎看不見眼白。
季青心下一愣，卻感受不到任何妖氣。只轉(zhuǎn)頭看轎簾掀起，一個身著朝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那男子雖已中年，體態(tài)卻挺拔俊秀，通身貴人之氣，卻又帶著風(fēng)竹的淡雅。
季青心中了然，這便是此次他的雇主，當(dāng)朝宰相江徵。
“道長，久仰大名。具體情況想必不用我多說，請進府吧?！?p> 江徵微微抬手，深邃的眸子在季青師徒二人身上打量了一番，季青面色如常，倒是小曼已紅了臉，默默躲在師父后面。
眼前的人，的確是十分耀眼，年輕，卻充滿野心。僅僅是站著，便能嗅見他身上那股看不見的血腥味。
江徵抬步向里走去，大門處尚且沒有異處，越往里走便能聞見焚燒以后的焦味和尸體的腐臭。
原本建造華麗的游廊此刻面目全非，花園中依稀可見姹紫嫣紅的繁華。明明是正午，整個宅子卻籠罩在陰暗的的灰敗里。
“好大的妖氣……”
季青心下緊了緊，胸口的碎玉早已感知到了什么，劇烈地震動起來。
“季道長，此處本是金彩坊陳老板住處，誰知一夜間家破人亡。本官堅信事出蹊蹺，想是有妖邪作祟。還望道長能夠凈除妖孽，還黎民百姓一個安慰?！?p> 雖身處兇宅，江徵卻面不改色。按理說，這種小事不必宰相出面，但江徵素來有克己奉公的美名，便也不奇怪為何了。
“宰相放心，我和徒弟夜宿于此。若當(dāng)真有妖邪作祟，我定會降除。”
季青拱了拱手，便領(lǐng)著徒弟前往內(nèi)堂巡視。江徵立在院內(nèi)，一陣風(fēng)卷起他的衣角，靴子上的仙鶴爭鳴。
內(nèi)堂是火災(zāi)的源頭，房梁幾乎被熔斷，屋內(nèi)的陳設(shè)也無法探知，但仍可見布局的恢宏和主人的家底殷實。然而陳老板不過是金行的負責(zé)人，這樣的奢靡難免令人驚疑。
不過貪污也好，私吞也罷，這都與季青無關(guān)，他的任務(wù)不過是除妖。
勉強將府邸上下探查完，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陳府內(nèi)外都有重兵把守，里三層外三層地護著今晚留在府中的江徵。季青也不去探究他為何留下，只在后府的幾間未燒盡的房中發(fā)現(xiàn)了端倪。
陳老爺年近古稀，卻艷福不淺，前幾日剛剛迎娶了第六房小妾，傳聞那新娘年輕貌美，不過豆蔻年華。
“這陳老爺真是為老不尊！”
小曼憤憤不平地嘀咕了幾句，季青瞥了她一眼，小姑娘嘟了嘟嘴，不敢吭聲了。
昨日正是陳老爺洞房花燭的時候，前堂張燈結(jié)彩，貼滿囍字，后府卻封鎖重重，大門緊鎖。
后府里有什么？
季青站在通往后府的門前，卻于門縫中見墻后每隔一段路便朱門高懸，層層疊疊，不知鎖了幾層。雜草叢生，斷壁殘垣，森森冷氣從門縫中竄出，小曼不自禁打了個冷顫。
天已經(jīng)完全黑透了，濃重的血腥味和妖氣撲面而來，哪怕是素質(zhì)優(yōu)良的士兵也噤若寒蟬，不敢凝視黑夜中的未知。
季青明白，真正的恐怖，還未來到。
一劍劈開鎖住后府大門的長鎖，季青往黑暗處處走去，身后士兵手上的火光照亮這條頹敗的長廊，仿佛血色融化在水中，那些光亮迅速向四周蔓延。
一道道塵封的大門打開，在長廊深處，一間禁閉的屋子正幽幽矗立著。所有人不自覺倒吸了口涼氣，在這樣金碧輝煌的府邸背后，竟然有這樣被囚禁的一角，任誰也會覺得詭異。
季青沒有猶豫，一腳踹開大門，想象中尸橫遍野的畫面沒有出現(xiàn)，房間里只有張木雕花榻，一張圓桌，和一個小小的書架。
整個房間除了厚厚的灰塵，便只剩下一點年久的潮濕味，沒有任何理由封鎖這樣的房間，鎖住的，只可能是房間原本的主人。
圓桌旁端正地放著一雙繡花鞋，鮮紅色的，精致非凡，鞋頭的牡丹還在悄然綻放著，似有小女兒的嬌態(tài)默默藏匿。
季青沒有說話，只是端詳著屋內(nèi)的陳設(shè)，他始終覺得有哪些奇怪的地方，那種感覺壓抑在心口，如何都透不過氣來。
窗外忽有一道閃電劃過，風(fēng)吹葉動，火光全滅。頃刻間世界陷入黑暗，人群騷動起來，大雨卻詭異地傾瀉而下。電閃雷鳴間，一道青白色的光亮略過，季青終于意識到那點奇怪的地方在哪里了——
那張床，放在屋子中央，就像一具黑洞洞的棺材。
士兵重新燃火把，世界重回光明，季青回頭，卻發(fā)現(xiàn)小曼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