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歡拎著一壺酒,悄悄趴在房梁上,看著房間里一板一眼的張著嘴不發(fā)聲的小姑娘。
小姑娘說著說著激動起來,揮著一只手仿佛在跟面前的人說些什么似的。
可是,他繞看了看了一圈,明明今夜,就他一個梁上君子啊。
難不成,是在自己跟自己生氣?
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不大看的懂唇語,只隱約通過小姑娘快速想合的嘴唇中讀出一點,應該是在說什么類似,想明白,愛,你,他之類的吧?
等等,舔了舔嘴唇,你,想明白,喜歡,他?
一拍大腿,不枉他費了這么大的勁,他的小姑娘,這是終于要開竅了呀!
幸虧他來了,天哪,這是什么神仙降臨的日子!
喜滋滋的翻身跳下房梁,輕巧落在屏風后。
墨言只覺得身后一陣微風拂過,還帶著一股,酒味?
轉身,來不及多想,直接將手中的瓷碗扔了過去,“居然是紅豆羹啊”。
一個熟悉的腦袋從墨染山水檀木銀絲屏風后冒了出來,葉歡輕巧的接住飛來的碗,低頭看了一眼,一滴都沒有灑,很好。
默默為自己的矯健身姿點了個頭。
他就知道小姑娘能猜到他會來的,心有靈犀啊。
果然是開竅了,都知道給他準備夜宵了,不錯不錯。
難得小姑娘給他準備東西,這可不能浪費啊,用力舀了滿滿一勺,放入口中。
“嗯,好吃,要是能再甜著些就更好了”。
葉歡倚著屏風,擺出自以為帥氣逼人的造型,一口接著一口的吃著小姑娘的夜宵,絲毫不覺得有什么不對的。
墨言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十分自來熟的少年,一瞬間有些呆愣。
咦?所以,他,他是怎么出來的?
被人點出手段,又是怎么好意思過來的?
這得,多厚的臉皮呀。
不是,這人怎么陰魂不散啊,別是被她想太多,給召喚出來的吧?
腦海中兩個小人還在打架,一個聲音尖細刺耳,語速飛快的說道,“你不喜歡他就離他遠點,不要禍害人家”。
另一個不甘示弱,用更大的嗓門吼著,“這世上哪有一見鐘情啊,扯淡!
他根本不喜歡你,他就是玩玩,看你羞窘好玩,拿逗你尋開心的。你給我離他遠點!”
兩個小人喋喋不休,吵的墨言頭腦昏沉。
猛地抬頭,看著面前突然放大的俊臉,心突然停了一拍。
什么爭吵聲,什么頭痛,在一瞬間全部消失殆盡。
葉歡走近,俯下身子看著小姑娘懵懵的樣子,“啊,張嘴”。
她完全不知說些什么,眨巴眨巴眼睛,乖巧聽話的張開嘴。
一大勺紅豆羹下肚,“好吃嗎?”,“嗯嗯”。
墨言本想著神情嚴肅的叫他離自己遠點,果決的告訴他這不歡迎他,以后請不要上門了,請與她保持距離。
可看著他溫柔的眼睛,竟一時語塞。
他茶色的眼瞳倒映出她呆愣的樣子。
精致的薄唇微微上揚揚,勾起一縷笑意。
以前她都干嘛了,居然沒仔細觀察過他。
沒想到啊,他,竟然,長的這么好看的嗎?
耳朵越燒越熱,半響,猛地晃了晃頭,才緩了過來。
男色誤人啊,男色誤人。
葉歡笑著起身,揚了揚手中的酒壺,“老頭子埋在地下藏了好幾年的桃花釀,喝不喝?
誰輸了就要答應對方一件事哦,要立下字據(jù)的,不得耍賴”。
墨言完全不敢看他,又禁不住激將法。
一拍桌子,“喝就喝,誰怕誰啊”。
房頂,兩個人并排坐在房檐上,夜風陣陣,揚起兩個人飄揚的頭發(fā),在身后默默交織在一起。
“朝朝”,葉歡溫柔的看過去,少女淺綠色的衣擺輕柔的拍打著他的腿,一下一下。
像極了,她要努力湊過來靠近的感覺。
就好像,他們能更近一些。
墨言才想起來自己是應該生他的氣的,懊惱的敲了敲腦袋。
對,他不要臉,給自己下套。
這件事要記住了,別一會看兩眼他的臉,又給忘了。
千萬要清醒一點啊喂!
“我承認,我是故意將消息傳給你的。就是,就是想看看你的反應”。
葉歡越說聲音越小,緊張的攥緊拳頭,好看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有對策了?”
“嗯,朝朝放心,一幫蠻夷罷了,小爺我分分鐘搞定。絕不會輕易的折在那兒的。
畢竟,還等著回來,請陛下賜婚呢”。
欠欠兒的聲音聽的墨言一陣火起,看臉又生不起氣,索性背過臉去不看他。
“我從來沒有說過要跟你在一起,也從沒有說過喜歡你。
誰給你的自信,讓你就這樣替我做了決定?
你問過我的意思了嗎?
就直接去跟皇上做交易求賜婚,居然還好意思把皇上要動葉家的消息大張旗鼓的傳到我這”。
墨言冷笑了一聲,深呼吸,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越來越冷。
“呵,你這分明,就是故意傳消息給我聽的。
恐怕,你不光只是想看看我的反應吧。
你根本就是想讓我自己想清楚這其中的關竅,然后內(nèi)疚。
怎么,是想讓我記住你為愛的英勇奉獻,然后默認了這樁婚事是嗎?
如此,你怕是早有了御敵之策吧。
卻拐個彎非要說給我聽,只怕這件事,對你根本沒有多少影響。
現(xiàn)在呢,卻搞得大義凌然,拿你們?nèi)~家全族的生死,逼我下嫁,你夠狠的啊。
現(xiàn)在滿朝上下都知道你我兩情相悅,葉公子情深義重,沖冠一怒為紅顏。
我要是不同意,即便風言風語說不得,也會被做人基本的良知牽絆一生。
每天渾渾噩噩,內(nèi)疚我給了皇上動葉家的借口,內(nèi)疚你,你葉家上百口,皆是因我而受到牽連,然后內(nèi)疚到死”。
墨言說著,抬手一把揮開了他遞上的擋風外衫。
“真是好算盤啊,葉公子??上?,我最討厭別人逼我。
誰!都!不!行!”
風停了,衣擺不動了。
四個字狠狠地打在葉歡心上,葉歡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開口。
“沒有的,朝朝,我沒有想讓你愧疚的意思,一點也沒有”。
想拂過她面前飄動的柔軟發(fā)絲的手,在空中頓了頓,默默調轉方位,撿起了被她毫不留情的甩下的外套。
“我,我沒有想那么多。
我,我只是想,只是想逼你一下,讓你看清楚對我的想法”。
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神情焦急。
“朝朝你是有些喜歡我的不是嗎?這次是我不對,我心急了。
我不逼你了好不好,你想什么時候答應我再答應我好嗎?我真的不逼你了,真的”。
冷,太冷了。
葉歡看著側過頭的少女,周身籠罩的嚴肅氣氛仿佛伴隨著習習夜風,鉆進了骨子里,冷的直打顫。
一直不肯回頭的她,無形中令他有些害怕。
“真的,真的不逼你了。這次是我不對,我太幼稚了,做事不夠周全。
可我會改的,我總會改好的。只要,只要”,只要你別放棄我。
墨言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回頭的沖動,一字一頓的說道。
“改?不必了。
說了這么多,你還是沒說出如何解決,因為你根本就沒覺得自己做錯了。
別騙自己了,葉歡”。
輕輕咳了幾聲,忍住莫名哭泣的沖動,嗓子又干又疼。
“你根本不會改的。承認吧,你就是這種掌控欲強的人。
所有你想要的,你都要馬上得到,你不在乎過程,也不在乎他人的感受。
從你費心讓我和你母妃見面起,我就知道”。
她又不傻,能看不出來鎮(zhèn)南王王妃坐在那兒已經(jīng)等了好半天嗎?
兩個人裝作偶遇似的驚喜一笑,就以為能混過去了?
墨言用力打開塞子酒香四溢,端起酒壺一飲而盡。
“我會跟我父親說明,想辦法打消皇上賜婚的意圖。
至于你,既然對策已有,去不去隨你。
只是,你此去是為了你們?nèi)~家,為了你的世子之位去的,不是為了我。
這一點,還望你記住。
我不是你的附屬品,不需要你為了我去做什么事,也更不需要你自以為的為了我去做。
另外,墨府不是你的別院。以后,還請不要不請自來”。
夜風陣陣,吹散了縈繞的酒氣,腦子清醒了不少。
墨言一字一頓的說道,面上,是從未有過的冷靜。
即便要在一起,那也一定是要兩相歡喜。
是能夠站在同一個高度的一對璧人,而不是只能做一片,只能等待保護的易碎琉璃。
說實話,是真的有點失望。
他什么時候才能明白,她不是任何人口中的那種嬌弱無力的女子。
她可以自保,甚至可以比他能為她做的,要做的更好。
只能說,謝謝他愿意為了所謂的“我們”二字,而鼓起的勇氣。
可那些為了愛拼死拼活,上刀山下火海的豐功偉績,都是他自己想象出來的,也只能感動他自己罷了。
墨言低下頭,努力躲避他緊隨的視線,指甲狠狠的掐進肉里,痛到紅了眼眶,卻也絕不跟自己妥協(xié)。
努力告訴自己,是的,她不需要,不會感動,也不想知道。
葉歡伸出手,卻不敢用力掰過她的肩膀,迫使她與他對視。
指間略過她的發(fā),柔軟的想哭。
風起,呼嘯而過的,是誰低聲的抽泣。
“那,那我們呢?”
“我們?從沒有過,也不會再有,我們”。
墨言低下頭,就是不肯看過去,努力咽下一口甜腥。
“你,早些休息吧,不要著涼。我先回去了”。
葉歡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將攥的緊緊的外袍放下,留給她御寒。
盯著少女的背影,慢慢轉過身,眼眶濕潤。跳下房檐,幾個縱躍,飛出府外。
墨言咬著嘴唇,直到感覺身后熾熱的目光消失,才松開牙齒,伸手抹去一指的血腥。
終于硬下心腸,把人氣走了。這說的,應該夠兇狠的了吧。
他肯定是認為她不知好歹,浪費他的喜歡。
他那樣有自尊心的人,應該,應該是不會在回來了吧。
走了好,走了好。走了,就徹底忘記她吧。
像她這樣的將死之人,還是不要跟他人糾纏不清的好。
對不起,說了這么重的話。
走吧,走吧,別再來了。
那他們,就這樣吧。
少女坐在積雪屋頂,月光如水傾瀉。
默默將腳縮緊陰影里,就這樣吧,這樣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