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言,好阿言,你就跟我去嘛。
大家都說好了,你總不能讓我堂堂一國公主,說話不算話吧。
那我以后在顧哥哥面前,哪還有什么面子啊?”
小公主拉著墨言的手,不住地晃來晃去。
“那,好吧。既然盛情難卻,這次就跟你去。
不過,像這種不提前與我商量就定下的事情,不可以有下次了”。
墨言揉了揉被她晃的發(fā)暈的腦袋,拿起一支白玉簪子插進(jìn)發(fā)髻里。
“阿言,你怎么總是戴這支啊。
來,戴這個,我前些日子要工匠特意給你打的,正好配你今日的朝云近香髻”。
小公主說著,從一旁侍女捧著的盒子中挑出一根青玉的發(fā)簪,并無任何金銀吊墜,只在簪尾刻了朵栩栩如生的鳶尾。
“那便謝謝公主殿下了”。
墨言想到那日的裝扮和即將去見的人,果斷的放下了白玉簪子,任由小公主打扮著。
“謝什么謝啊,我們阿言這么好看,不打扮的漂亮點(diǎn),怎么對的起你這長相啊。
知道你喜歡素凈的打扮,只是這一身也太過素了,不如換這身藍(lán)的吧”。
“好啊”。
淺藍(lán)色的外衫鋪在白色的紗衣上,青色的發(fā)簪斜斜地插在頭上,垂下的發(fā)勾出女子姣好的面容。
“阿言的臉長的多好啊,鵝蛋臉,怎么看都好看。不像我,天生的圓”。
小公主正值身高抽條之時,近來愈發(fā)瘦了,可臉上卻肉肉的怎么也減不下去。
哪怕是冒著打手心的風(fēng)險背著管事嬤嬤餓上幾頓,這讓她很是苦惱。
便是被發(fā)現(xiàn)索性絕食抗?fàn)?,可抗?fàn)幒?,手心又紅,圓臉又肉。
小公主摸了摸臉,一臉的艷羨。
“胡說,誰能好看的過傾國傾城的顏樂公主啊?
公主國色天香,小小年紀(jì)就初見姿容,再長幾年怕是艷冠群芳,無人能出其右”。
墨言看著她羨慕的眼神,忍不住伸出魔爪捏了捏小圓臉,言語中帶上幾份調(diào)笑之意。
“圓圓的多好啊,你不要給我”。
“哎呀,這可不給你”,小公主低下頭扭捏一笑,捏著裙擺扯呀扯。認(rèn)真的抬起頭。
“雖說我是很好看,但傾國傾城就,就過分了。
你這樣說,我會,會不好意思的呀”。
“公主過謙了”。
墨言拿起胭脂盒,用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隨意的在臉頰上拍了兩下。
“走吧”?!班拧?。
“顧哥哥,顧哥哥,你看我把誰帶來啦?”
小公主還未下轎,便掀開簾子沖著外面喊道,圓圓的小臉上滿是興奮的神色。
“哎,好你個毛丫頭,一見面就是你顧哥哥,本王這么大個人你看不見是吧?”
小王爺甩袖子下馬,自詡精妙的騎術(shù)沒有博得一聲喝彩本就不開心,看見這一幕更覺刺眼。
“心平氣和,心平氣和”。墨言暗地自告誡自己。
既在這京中,或早或晚,總要相見的,不是嗎?
扶著轎門的手默默握緊,深吸一口氣,緩緩揭開了轎簾。
“墨家獨(dú)女墨言,見過忱王,沐小王爺”。
“呦,這不是墨大才女嗎?怎么今日這么有空,沒忙著吟詩作對,傷春悲秋???”
沐陽看著面前的女子,不知為何,總是下意識的想出言諷刺幾句。
墨言冷冷地掃過遠(yuǎn)處的箭靶,默不作聲的從侍衛(wèi)手中接過弓箭,上面那一支幾乎脫靶的箭羽正隨著風(fēng),搖搖晃晃。
跨步,瞄準(zhǔn),拉弓。
“嗖”的一聲,箭矢直直的插在百步以外的紅心上,陽光下看得分明,無從抵賴。
中了?中了!
假的吧。不,是巧合而已,一定是巧合。
她,有那么厲害嗎?
沐陽張了張嘴,一時語塞。
只覺得紅心上的箭是那么礙眼,像是在明晃晃的嘲笑他射偏了一分的那支。
“中了!阿言好厲害??!”
小公主興高采烈的拍起手,拽著她的袖子蹦蹦跳跳。
“王爺”,墨言看著面前鐵青著臉的沐陽,默默將手中的弓扔到他身上。
就這兩下,還好意思說自己上過戰(zhàn)場?她表示懷疑。
要不是有手下人護(hù)著,營帳住著,早就死一百次了喂兄弟。
“呦呦呦,不知是哪個人呦,吹的可厲害。結(jié)果呢,連個靶心都射不中!”
小公主看著一瞬間有些呆愣的某人,得意的白了他一眼。
“忱王殿下”,清冷的嗓音穿過耳膜,直達(dá)心底。
顧忱咽下苦澀的藥丸,將手中的瓷瓶默默塞回袖子。
心下雖尚有疑慮,卻已在她行全禮之前,扶住她手腕將人拉起。
不多時,微睜的眼中慢慢透進(jìn)光亮。顧忱一時間有些不習(xí)慣,下意識的瞇起眼睛。
“只是外出游玩而已,墨小姐不必行此大禮”。
“那便多謝王爺”。
墨言側(cè)過身默默的站在一旁,似乎并不打算再多說一字。
奇怪,他的眼睛,這么快就可以看見了?
那之前,他是故意裝作失明,還是另有緣由?
雙眼縛著紗帶,難不成,是什么新潮造型?文藝風(fēng)?
“誰想見你啊,要不是顧哥哥,和阿言,我才不會來呢。顧哥哥,這是與顏兒一同長大,甚為交好的”,
“墨家嫡長女”,他的聲音忽地橫叉進(jìn)來,小公主看著氣氛奇怪的兩人,下意識的閉上了嘴巴。
“雖遠(yuǎn)在關(guān)外,可墨小姐卻一直聲明遠(yuǎn)揚(yáng)。即便是本王,也有所耳聞”。
“王爺說笑了,所謂美名,只是靠先人留下的些許家財堆積而已”。
“說起來,本王一直覺得自己與墨小姐,應(yīng)該不只是有過一面之緣”。
“是嗎?”,墨言側(cè)過臉,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狠狠的白了他一眼。
呵,之前還不認(rèn)識她,如今換了女裝,就發(fā)覺緣分了?切!
“早年間曾遠(yuǎn)遠(yuǎn)見過王爺一面,如今許久未見,王爺風(fēng)采依舊,如此便好”。
顧忱解開紗帶,試探的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沉靜的姑娘。
一時間,只覺得強(qiáng)光入眼,光暈晃人。面前的她好似從盛光中走來,身披朝霞萬千。
雖然眼中疼痛不適,卻不忍移開目光。
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他的姑娘啊。
待得視線恢復(fù)一些,仔細(xì)打量,卻猶豫著不敢上前。
深藍(lán)色的外衫上繡著銀色花卉,交領(lǐng)的白色襦裙襯的她身姿窈窕,亭亭玉立。
數(shù)年未見,誰能想到小時候的肉墩兒能長成如今眉清目秀的動人樣子。
呵,真有意思。
“說起來,王爺?shù)故情L的很像小時候家鄉(xiāng)院落里住的一位故人”。
陽光有些刺眼,眼前高挑俊秀的男子的面容,慢慢地與小時某個長得又高又瘦的像個竹竿還特欠打的男生的臉,模模糊糊中融合在一起。
那些想忘記的一幕幕場景,竟又一點(diǎn)點(diǎn)浮現(xiàn)在眼前。
“喂,墨家的,小爺中午沒吃好,把你的雞腿交出來”。
小顧忱一臉桀驁,叼著跟草倚在門口,瘦的像個竹竿一樣,從那時起,他就一直被她在心里默默的叫成小竹竿。
“你沒吃?哪個搶的?哪個敢在小爺背后使絆子給你,真是不想活了!”
“是,是給她們的”。
“又給她們了?你怎么一點(diǎn)膽色都沒有,她們要你就給。
想留住的東西,得你自己先守住,你知不知道!”
小竹竿一邊怒其不爭的打她繼續(xù)唯唯諾諾點(diǎn)頭的腦袋,一邊美滋滋的啃著搶來的雞腿。
與其說是搶,還不如說是來自她不甘心的供奉。
“好啦,下回對付她們,就按我說的做,知道嗎?”
竹竿用油膩膩的手一把攬過她,順便在她新做的外衫上擦了擦。
男子漢嘛,還是要注重禮節(jié)的。嗯,不錯,倒是比記憶時,干凈整潔多了。
“走!一起回家”。
墨言笑了笑,小小少年那些大言不慚的發(fā)言時的樣子仿佛還歷歷在目。
“她的雞腿可是我的,其他人,想都別想!”
幼時也不是沒有被各種所謂的傳奇、小說話、本子中的故事情節(jié)感動過。
那些復(fù)雜華美的詞藻,優(yōu)雅明快的氣氛,浪漫的場景一直是小姑娘夢想的搖籃。
可小竹竿稚嫩的嗓音說著的,質(zhì)樸的話語,卻是曾那樣緊扣她的心弦。
為此,她一度咬著牙痛下決心,在數(shù)次告誡自己要注重精神食糧后,愿意把一輩子的雞腿都給他吃。
嗯,不過,不過是肉罷了。油乎乎的,她才不,才不愛吃呢。
搖了搖頭,搖散散縈繞耳邊的話語,神色恢復(fù)一片清明。
“離京日久,一切都生疏了,不知姑娘可會騎馬?”
“自然是會的,難不成,王爺可是想與我賽上一回?”
墨言說著,隨意挑了一匹,翻身上馬。
“好啊”,顧忱看著女子矯健的身姿,心中涌出一絲興味,從下人手中接過韁繩。
“額”。大概是沒想到兩人竟然會如此隨意的開始比賽,小王爺和公主同時愣住了,看了對方一眼。
“雖說阿言待人一向是這個樣子,可我怎么總覺得,她話里帶刺呢?”
小公主看著兩人遠(yuǎn)去的背影,回身空踢了沐小王爺一腳。阿言要是心情不好的話,哼,都怪他這個惹事精。
沐陽委屈的躲開,“踢我干嘛?”
“小女子騎術(shù)不精,便先行一步了,駕!”
墨言頭也不回,篤定地向前奔馳而去。
“駕!”女子騎著馬越來越遠(yuǎn),身影卻越來越清晰。
顧忱看著前面的騎馬奔騰的女子,她散落的發(fā)隨風(fēng)在空中高高揚(yáng)起又落下。
可記憶中的模糊的小人呢,小小的,唯唯諾諾,從不敢在人前言語半聲,哪會像這般落落大方。
顧忱騎著馬快步趕上,旁邊的女子揚(yáng)著頭,微風(fēng)拂面,愜意瀟灑。
是的,瀟灑,這樣一個本以為與她無關(guān)的詞匯,竟是如此的適合她。
搖了搖頭,兩張面孔竟慢慢重合到一起。顧忱看著她偏頭向后面的兩人看去,卻已聽不清他們說的什么。
一根質(zhì)地極好的青色簪子帶著熟悉的花紋略過眼前,像她一樣,冷冽地發(fā)著光。
等等,鳶尾?
顧忱瞇起眼睛,一把扯過墨言手中的韁繩,兩根一起,“駕!”
“嗯?”
“你怎么一點(diǎn)都不吃驚?這樣真是沒什么樂趣”。
墨言轉(zhuǎn)過頭,毫不在意馬越來越快的速度,和忽然湊近的他。
“習(xí)慣了”。
畢竟,他一直不都是這樣嗎。一向自顧自的做事,不加解釋,也從不顧及后果。
“京中女子大多偏愛牡丹或是臘梅,你卻,桃花么?如此精美的做工,很耗時吧”。
“桃花?”
女子低下頭,拂了拂衣擺上的花瓣。
“我一向沒什么喜歡的東西,只是覺得看著尚可,就買下了。精美嗎?不過是花上些銀子罷了,算不得什么。
若是你喜歡,改天將那家店鋪指給你看”。
“是嗎?原來你也,還是如此”。
顧忱看著眼前女子陌生的面容,嘴角彎起的笑逐漸變得僵硬。還是這般,銀錢至上,什么都不喜歡,什么都不留戀。
“你這簪子的雕工倒是不錯,刻的可是鳶尾?”
“是啊,比起他物,我倒是愛極了這鳶尾花”。
“哦?難得能聽你說喜歡什么,這花可是有何常人不知的與眾不同之處?”
“鳶尾,朝而生,暮則死,香氣淡而幽遠(yuǎn),可入藥,不易種植,幾年前番邦進(jìn)貢,價值萬金”。
顧忱看著眼前女子如玉手指輕撫上發(fā)簪,眼中卻沒有多出幾分喜愛之情。
“我雖然最是喜歡這些貴重珍奇之物,只是雖然坐擁縱然家財萬貫,卻也不好總是揮霍于此,于是尋了幾個畫師,刻著圖樣聊表歡欣”。
竟是專門的圖章?
顧忱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下了然。
鼻尖,是熟悉的發(fā)香。
如果那日真的是你,那么阿言,你來找我,是有什么話要說嗎?
“忱王殿下,其實(shí)說起來,我唯一愛這花的原因卻也很簡單,我是一個喜新厭舊的俗人。
什么東西不論再珍貴與否,拿到手中把玩夠了,就很難再喜歡了,甚至久看生厭。
而這鳶尾不同,哪時看去,都是新的,不同的花。
這樣努力脫離舊時的自己卻依然不放棄生命的東西,真是很難讓人不被吸引啊”。
女子清冷的嗓音緩緩響起,不自覺地在他腦海中勾出一朵妖艷的藍(lán)紫色鳶尾,花瓣搖曳,竟有一絲像她。
“喜新厭舊嗎,那人呢,也如此嗎?”
顧忱小心翼翼的問出口,卻又忍不住在心中猜測所有可能的回答。
“人嗎,那要看是有多重要的人了。比如小公主那樣的古靈精怪的,可是誰都不能換的呢。
可若是一般人,生死又與我何干?”
墨言說著轉(zhuǎn)過身看向后面斗嘴氣的直跳腳的公主,嘴角勾出一絲笑意,駕著馬奔去。
是嗎?
這么決絕啊。
那他于她,在她心里,可還重要?
又,算是誰呢?
顧忱看著女子遠(yuǎn)去的身影,不敢觸碰,只悄悄抬手,觸摸她身后吹來的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