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海妖死去的那一剎那。
純白色的流星從高天隕落,整個世間的所有生物,突然心里一沉。
墮入妖魔的神明抬頭看去,白色的流星刺破了暗淡的天幕,沿途的一切都燃燒起來,拜他所賜,昏暗的白晝重新變得光明。
跪著的桃下驚覺暴雨停歇,顫抖著抬起頭來,就看到一抹流星劃過天際,霎時間風停雨息,數(shù)百丈高的滔天巨浪像是被人抽斷骨頭的毒蛇,軟軟的伏了下去。
“感謝神明的救命之恩!”老頭的白發(fā)仍然潮濕,他重重的磕頭,額頭滲出血絲來。
“能撐住嗎?”趙清歌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一目連,觸碰到他胳膊的一剎,才察覺到他的傷勢。
就像是小孩子隨手堆的沙堡,輕輕一推就會散架。
“沒事啊,幸虧你來的早,否則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去見閻魔了?!奔词故菈櫲胙?,即使是滿臉鮮血,曾經(jīng)的神明依舊是很溫柔的笑著。
趙清歌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一目連的神性還在熊熊燃燒,種種妖化的特征越來越明顯,額頭上骨質(zhì)的雙角依舊在一點點拔出。
一目連看著趙清歌發(fā)愣,擺擺手,笑道:“怎么了,你這幅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我感覺好像我就快死了一樣。”
趙清歌如今武力值爆表,動作也就隨意起來,扶著一目連飛到地上,讓他安穩(wěn)的坐下。
“是,你確實快死了,我不知道那個家伙有沒有辦法,反正我是沒辦法,你就在這等著吧,那家伙的速度也挺快的?!?p> 趙清歌話音未落,一顆暗紫色的流星直奔這塊岸邊的礁石而來。
一目連拍拍趙清歌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知道你有事要忙,去吧,這個家伙應(yīng)該也有話和我說?!?p> 趙清歌點點頭,沒有多說,走下礁石,奔著村子的角落走去。
渾身是傷的一目連安靜的坐在礁石上,抬著頭望著那顆流星在靠近的一瞬間散去了所有火焰,露出里面身形高大的神明來。
“你來啦!”一目連笑瞇瞇的,微風拂過,露出空蕩蕩的右眼。
“值?”荒上下打量了一眼。
“不虧,有賺?!币荒窟B想要伸手摸摸自己頭上的雙角,抬起胳膊時,一陣劇烈的痛楚傳來。
神性的火焰在漸漸變小。
“本來我是來接你上去的,現(xiàn)在到變成要送你下去了。”荒的體型慢慢縮水,本來高大的神明,漸漸恢復成了穿著麻衣的男孩的模樣。
一目連抬眼看了一眼高天之上,那里是天照大御神的眾神之國,天照神的光輝籠罩著神國,傳說是永遠光明的地方。原來自己,也有機會去的嗎?
“別多想,不是什么好地方。”荒一屁股坐在一目連的身邊,也看著同樣的方向。
“能和我說說嗎?那是個什么樣子的地方?!?p> 荒不太想說那個并不是讓他很喜歡的地方,但是架不住此時一目連的憧憬。想了想,整理了一下語言。
“那個地方,很高,很高。比云還要高得多,天照大神的光輝籠罩著那片土地,無數(shù)神明居住在那,他們各司其職,分別負責人世間的一樣事物。比如花開,比如雪落。”
一目連想象著那樣的世界,偉岸的天照神居住在大地的中心,普通的神明與她相比,像是人類和螞蟻,她的光輝照亮了那里的天空,白云顯出耀眼的金色。
“天照神是偉岸的,光明的。只是服侍的眾神卻不都是這樣,漫長的生命讓他們漸漸地變得庸碌,就像是長久沒有使用的刀具,充滿了惡臭的銹蝕,就比如這次?!?p> 一目連灑脫一笑,感慨道:“你這句話一說,我突然就不想去了,也難怪你想下來?!?p> 小男孩模樣的荒手掌一翻,露出掌心攥著的一個白色光球,光球里,有一團煙霧一樣的東西來回翻涌。
一目連看了一眼,嘖了一聲,“給我?”
荒順手一巴掌把光球拍進了一目連的后背,“總不能真的讓你去見母神吧?!?p> “怎么可能,母神那是相見就能見的嗎?”純白色的神性在體內(nèi)流淌,滋潤著妖火燃燒過的地方,一目連舒服的嘆了一口氣,“最多也就是閻魔而已,而且我庇佑了這些百姓,下輩子安排的好一點也說不定啊。”
荒不理會他的調(diào)侃,自顧自的說道:“你既然選了,我也沒辦法,本來呢,沒有那個異鄉(xiāng)神明的話,這個家伙還得等我回去以后才能收拾,當然也就沒有你現(xiàn)在這些事,這得和你說請了?!?p> 體表的各種妖化特征漸漸地變淺,只是額頭上的雙角卻紋絲未動,一目連揮揮手,“也是好事,畢竟也算是還清了?!?p> 荒點點頭,“你不在意就好,這事到現(xiàn)在也就結(jié)束了,以后,你也就自由了,作為一個妖怪?!?p> “是啊,自由了?!憋L妖伸了個懶腰,沉默的看著漸漸升起的銀白色月亮。
不理會礁石上兩個人的聊天,趙清歌慢慢的走向那包裹著三間茅草屋的小院子。
站在院子門口,趙清歌沉默了很久,轉(zhuǎn)身走向海邊。
織子從昏迷中醒來,一眼就看見了表情凝重的趙清歌。遍體鱗傷的女人一把抓住趙清歌的領(lǐng)子,顫聲問道:“忠太回來了嗎?”
趙清歌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只好沉默以對。
織子看著趙清歌的沉默,病瘦的臉上,面容悲戚,兩滴眼淚慢慢滑了出來。
“??!”女人突然發(fā)瘋似的尖聲大叫,拳頭雨點一般落向趙清歌的身上,錘著錘著,女人的雙手抓著趙清歌的衣領(lǐng)無力的滑下,織子閉上眼睛,眼淚簌簌落下。
無助的女人哽咽著,雙眼通紅,她的支柱,消失了。
趙清歌手按在織子的后背,輕輕的幫她順著氣,安慰道:“他成佛了呢,下輩子會過得很好的?!?p> “你可以放心了吧?!?p> 織子趴在他的胸口,過了許久,才沉悶著“嗯”了一聲。
點點細碎的透明星子開始從織子的腳上冒出,然后慢慢的擴散到了全身,織子抬起頭來,很不好意思的用袖子擦了擦趙清歌的衣襟。
已經(jīng)死去的女人終于擺脫了病弱的外表,沒有了枯瘦蠟黃的膚色,露出一張很文靜清秀的臉來。
她慢慢低下頭,說道:“謝謝!”
月光灑落時,織子保持著低頭的姿勢,化作了漫天的星子,飄忽著,往高天飛去。
趙清歌保持著抱著她的動作,仰著頭,看著她慢慢散去。
“失敗了是嗎?淚?!?p> “一半一半吧,你這,也算是阻止了雨女的誕生?!?p> 趙清歌站起身,走到了那間他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住的小草屋,只是現(xiàn)在,原本旁邊的小屋里住著的兩個人,已經(jīng)全部不在了。
趙清歌還記得那個老實忠厚的漁民跪在那,懇求著自己救救他心愛的妻子,就算是變成了惡鬼,趙清歌找到他時,他還在傻乎乎的撞擊著怨念壁障,他想出去,回到自己妻子的身邊,這是他的心愿,幾乎化成了執(zhí)念。
他也還記得那個咳嗽時會刻意用手掩住的女人,每次看她,她都會不好意思的笑笑,她也死了,死時手指努力的伸向海邊。
趙清歌點了一把火,把三座小屋都點了,他站在火前,想著承諾真的是這世間最沉重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