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jié)那晚以后,我和燧鳳之間的關(guān)系變得微妙起來。我常常不敢抬眼看他,他又常常盯著我不許走開,就連水神都發(fā)現(xiàn)了這種變化,他揶揄燧鳳,“你陷進(jìn)去了?!?p> 鳳凰沒有回聲,良久,他說“有何不可?!?p> 我不明所以,只看著鳳凰那有些泛紅的耳根子有些疑惑。
鳳凰日日將我拘在身邊,常常會偷偷拉我的手,攥在手心里,也會在無人時,攬住我的腰身,讓我將臉貼在他的胸口,聽他如鼓的心跳。
除了睡覺,他不允許我離開一步,常常在我與他走在一起時,都感覺得出,有一道目光跟隨著我,我沒有回頭去看,因?yàn)槲抑溃鞘枪踩凇?p> 水神這幾天精神好了不少,這得力于我每天用我的水系術(shù)法助他修補(bǔ)靈氣。
只是,我與鳳凰玩鬧也好,用膳也好,共融都從不摻和,也很少說話,他只是臉上帶著淡淡地笑,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目光軟軟的。
天帝給的七天期限已到,水神火神需回凌霄大殿復(fù)命。
走那那天早上,火神燧鳳看著我,初升的太陽照在他頎長的身姿上,仿佛渡了一層金色的光,我站在他面前,只看得見他那張盯著我看的眉目疏朗的臉。我不知道他的目光里含著的那層讓我看了心都要停止跳動的究竟是什么,但我就是想那么看著他,心里有些不舍。他在北海陪了我?guī)资?,我不想讓他走?p> “離生,我此番回天庭復(fù)命,定會向父帝稟明你收服膠龍之功,屆時,也可為你在天宮謀得一席之位,你可要與我同往?”他還是那般盯著我看,語氣輕柔,目光中帶著期盼。
我思索了一下,收服膠龍本來乃我分內(nèi)之事,實(shí)在不需邀功,且聽說天規(guī)森嚴(yán),實(shí)在不適合我這天生地養(yǎng)的閑散修行之人久留,而我聽說天界繁華,也實(shí)在不想讓這繁華盛景影響了我的修行。
“不必了,收服膠龍是我本分,你們不來,我若得知,也定前去收服,實(shí)在不必邀功,而且我自由慣了,不想上天?!蔽冶藭r實(shí)在沒能理解他說此番話的心境,兀自推了個干凈,竟不知他是如何失落的離開的。
“是我將你帶出來的,獨(dú)留你一人在此,我實(shí)在有愧,不如與我同去,也好保你平安?!膘蔌P并不死心,還在苦苦地勸我和他一同離開。
我心中也有些不舍,師父當(dāng)年離開時,我也是這般不舍,日日夜夜思念師父,經(jīng)常天還未黑便逼自己躺下睡覺,希望可在夢中與師父想見。如今,我也是不舍,卻不知道以后會不會他也一去無蹤跡,而我也將和思念師父一樣思念著他。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思念其實(shí)分好多種。而有一種思念,如附骨毒蟲,時常叮咬得人心痛如割、無可奈何。
水神仍站在旁邊,離我有些遠(yuǎn),他沒有勸我和他離開,低垂著頭,不知所思為何。
“不要了,我還要等師父,你走吧,那么多年我都是一個人,此番一個人也是沒什么的。而且,你知道的,我好厲害的,必不會受欺負(fù)?!蔽艺{(diào)皮地笑著。
我想問他,此去你需多久,何時可再相見,我想說你還沒有給我人魚淚,我想說你不要走。
但想想就罷了,終是沒有說出口,因?yàn)槲艺也坏嚼碛伞?p>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握了握我的肩膀,轉(zhuǎn)身走了,我看著他的那片云頭,也看著他挺直的脊背,好久好久。
后來,我便在這人間游蕩。
人世繁華,雖不屬于我,但我想看盡人間風(fēng)景,然后繼續(xù)我的苦修。
我多是隱著身,有時坐在墻頭,有時趴在人家窗口,有時我藏在茶樓的窗簾外聽?wèi)颍袝r也會去欺負(fù)賣包子那個大伯家養(yǎng)的狗。
我見多了花前月下,知道了燧鳳走的那天早上看我的眼神叫不舍。
我聽多了有情之人的情話纏綿,明白了他回水神的那句有何不可。
我也多次后悔,當(dāng)初沒有跟他走,然而,時過境遷,覆水難收。
我在這人間學(xué)會了很多,知道這世上有種人叫愛人,有種情叫愛情,有種思念叫相思,有種期望叫等待。
我沒有回北海,我在這小鎮(zhèn)上隨意徜徉,我看著凡界的人們放了七十九次焰火,我看著那個當(dāng)年撒尿和泥的黃口小兒,把自己的魂魄交給了黑白無常。
我暗暗告訴我自己,如果再放十次焰火,你還沒有來,我就自己走。
終于到了第十年,春暖花開。我站在那條河邊上,剛剛將落在我肩頭的花瓣拂去,只聽背后有人輕聲喚我“離生?!?p> 我不敢回頭,因?yàn)槲也幌嘈耪娴挠腥藛疚?,多少年了,我都是一個人孤單的走,從沒有人能叫我回頭。
“離生?!蹦侨擞謫疚乙宦?,我猛地回過頭去,心里樂的仿佛開了朵花。
一個淡青色的身影站在夕陽下,他面目清朗俊逸,儒雅溫和。
我心中的花剎時落了,不是他。
我揚(yáng)起笑容,“水神殿下,您怎么來了?”
他沒有回答我的話,定定的看了我好一會兒,開口輕輕說“離生,好久不見,你好嗎?”
我不好,我非常不好。我因?yàn)橐粋€人,孤單了八十九年在這人間游蕩。
“我很好呀,你呢,好不好,我看你的眼睛里好象有些憂傷。”我不好,但我不能說,無論世事如何變換,我還得做我。
他勉強(qiáng)笑了笑,轉(zhuǎn)頭往后走,“離生,我們?nèi)ツ羌铱蜅:炔琛!彼覞撔男逕挘瑥牟伙嬀啤?p> 夕陽西下,我和他面對面坐著飲茶。
他默默無言,我也不說話。
月亮努力地往上爬,路上的行人都回了家。我終是給他叫了一壇醉流云,他勿自倒上,一口一口慢慢地呷。
我揉揉坐得發(fā)酸的腰,想要張口問問,他這種喝法,要不要來盤醬好的桂花鴨
話還沒說出來,他輕輕開口了“離生,這么多年留在這,你在等他罷?!?p> 我不敢抬頭,被人戳中心事,還要坦然以對,我真的沒有那么豁達(dá)。
我囁嚅良久,終是開口“他好嗎?!?p> “他好得很,”這回,他沒有讓我再說話,低著頭一邊喝酒,一邊和我閑聊,“他回去后被立為天族太子,父帝將鳳族公主賜給了他,婚期定在七月盛夏。”
他說那個女子是他的,他想給她一個家。
可父帝強(qiáng)權(quán),心愛的人就要出嫁了,但新郎不是他。
我的心跟著酸楚,怪不得等了八十九年也沒等到他,原來他有了另一個她。
“你很難過嗎?”我問他。
他搖搖頭,又點(diǎn)點(diǎn)頭,他總是帶著溫和目光的雙眸,仿佛有兩朵要流下來的花。
他說,我早知道她不會屬于我,但我那么真心的愛著她,哪怕不做水神,哪怕四海為家,他還說,我很像她。
我終于知道他那年望著我的目光是為了他的那個她,也許是愛而不得,也許放也放不下,他想把我當(dāng)作那個她吧。
我的眼眶里澀澀地難受,用雙手狠狠地揉。
那個曾用深情目光望我的男人,已經(jīng)把我忘了罷。
我的心狠狠地疼著,八十九年的等待,八十九年的芳華,就這么沒有一絲痕跡地去了,把我的一切希望都變成了笑話。
沉默良久,我還是開口說道:“你能帶我上天庭嗎,我想再看看他?!?p> 他亦沉默良久,喝干杯中最后一滴酒,他起身離開,輕聲說:“太晚了,回去睡吧”
我回了房間,天邊的圓月甚是明亮,灑了我一室清冷的光華。我不敢躺下,我怕我的夢里有他,我怕他象以前夢到的那成百上千次一樣,無論我怎么看喊他,他都不回答。
天快亮的時候,水神敲響了我的門,他還是昨天那件青色的衣袍,下巴上是青色的胡茬。我問他是不是一夜沒睡,他說無防,慢慢會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