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那個小姑娘總會來,跟著母親,每次都是從松子糖念叨到豌豆黃,再長大了便念叨著西苑的桃花,東門的芙蕖,外祖家的石門洞。后來想是入學了,便念叨著嚴厲的夫子,完不成的課業(yè),未曾買到的雜書。
一句句“阿彌陀佛”中,一圈圈飄悠的檀香中,小小的身影漸漸亭亭,從蹦蹦跳跳到娉娉裊裊。
小姑娘的母親想來是極信佛的,月月都帶著她來拜佛,便是連新年正月這般忙碌的日子也不曾落下。拜佛時更是極盡虔誠,一點敷衍都無。
卻原來是,小阿瑜出生時幾乎要難產(chǎn)大出血,兩家人急地團團轉(zhuǎn),產(chǎn)房外內(nèi)外幾乎是要血腥氣溢滿。外頭候著數(shù)位大夫,從氣定神閑到滿目凝重,再到此時“節(jié)哀順變”不過兩個時辰。產(chǎn)房內(nèi),從痛苦的喊聲,到現(xiàn)在只聽得不停地“不要睡”亦不過半個時辰。
便是連“保大保小”都不曾問過,這樣兇險的情形,大人小孩,怕是都保不住了。
正巧,一位和尚前來化緣,縱使府內(nèi)亂作一團,仍有奴仆盡忠職守,并未把和尚逐出府門,而將和尚的紫缽裝滿白粥。裝滿之后,和尚卻未走,反對那奴仆言。
“阿彌陀佛,積善之家,何受此難?!闭f著,將手中佛珠褪下,遞給那奴仆,“將此佛珠送于產(chǎn)房內(nèi),可保母女無虞?!?p> 那奴仆本來見著和尚不走,想著要趕人,卻不想還有這番變故。這和尚如何得知夫人難產(chǎn),他從進門起,只一句“阿彌陀佛”可不曾再說過什么話了。
他本是不信,可瞧著這和尚氣定神閑地捧著一缽粥,不顯山不露水,卻一語道破府內(nèi)境況,不再多想,雙手捧著這佛珠便往內(nèi)院跑去。
自不必贅述產(chǎn)房外等著的兩父子以及一眾大夫仆人如何驚疑,卻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yī),將佛珠好好的送進了產(chǎn)房。
佛珠一拿進產(chǎn)房,生產(chǎn)便出奇的順利了,半個時辰后,孩子便生了下來,人也并無大事。
孩子初時不哭,被有經(jīng)驗的穩(wěn)婆拍了拍屁股,才仿若憋久了一般放聲大哭,內(nèi)外一眾人終于是松了一口氣??催^母女二人皆是無事,姜家父子才趕緊帶著佛珠去外院見那位和尚。
其中幾番感謝不必言說,隆重謝禮也被一一拒絕。最終也只得知其是上林寺的高僧,偶然路過罷了。久留不下,高僧攜佛珠離去,只余留一聲“阿彌陀佛”。
自此之后,不止阿瑜的娘親爹爹,便是她祖父祖母,外祖父母皆感佛祖恩德。大手一揮,捐了十年的香油錢,不敢怠慢一點點。娘親更是月月去上林寺拜佛,可到底也不曾再遇著那位高僧。
“這便是阿娘為何月月帶你入上林寺拜佛的緣故,你我母女二人的命皆是上林寺高僧救回來的?!?p> 阿瑜幼時亦聽過這個故事,那時只會懵懵懂懂地點頭,聽不懂其中兇險,亦不懂其中機緣。如今聽得娘親仔仔細細又講了一遍,卻滿是疑惑。
“若如娘親所言,那高僧為何不將那佛珠給穩(wěn)婆,救更多的人。只要放在產(chǎn)房中,便能母子俱安,世上哪還會有人難產(chǎn)而亡?”
盈娘被問得一噎,只言;“那是人家高僧修行之物,如何能贈與他人。你我受其恩德,也不過時因緣際會罷了。高僧不求回報,我們卻是不能忘記,這便是我為何月月帶你去上林寺的緣故?!?p> 阿瑜聽著有禮,卻是還有困惑,緊接著便要張嘴。
盈娘卻是制止她,面露嚴肅。
“阿瑜,你還小,又不記事,讀了幾天書,覺得此事離奇不可信,阿娘不怪你。阿娘不需要你日日茹素抄寫佛經(jīng),一心向佛,真正活成一個姑子。阿娘也曉得你不信佛祖,阿娘帶你去拜佛,你也越長大越不情愿,有時瞧著阿娘念經(jīng),亦覺得可笑?!庇锷焓置嗣约遗畠杭毣念^發(fā),目光更加嚴肅。
“你可以不認同,但不必表現(xiàn)出來。我念佛經(jīng)供佛像,既不傷害自個兒,亦未曾傷害他人。不必白白遭受旁人的指責。阿瑜,你記著,日后遇著你看不慣的事兒,不曾害人害己,便不必去管他。這世上人人都有自個兒的活法,何必對他人指手畫腳。你既不愿去上林寺,阿娘便不帶你去了。”
“嗯,我記得了?!卑㈣ゎ^低低地應聲。
盈娘見著自家女兒被嚇成個低頭的小鵪鶉,反倒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娘親方才那番話,聽著像是大道理。不過是六個字罷了?!?p> 阿瑜看著自家娘親戲謔的笑容覺得被娘親耍了,可方才又的確是氣氛凝重啊。她不解地看著阿娘,滿眼的控訴與求知。
盈娘見著阿瑜這模樣,更是好笑。拿手指點點她小巧的額頭。
“那六個字便是——不要多管閑事?!?p> 說完,便瞧著自家從鵪鶉變成氣鼓鼓的小鵪鶉,更是可樂。
“阿娘耍我!”
“我可沒有!阿娘是在教你人生的道理?!?p> “阿娘就是耍我!”
“沒有沒有!”
“那佛寺我可不去了?”
“真不想去那便不去了,一年去一次總是要的?!?p> “好吧好吧,便當是阿娘耍我的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