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
周筱媛裹在一件修身的薔薇花旗袍里,在門口的半身鏡前扭動腰身,翻來覆去,看不夠鏡中的自己。
夏建云:“媽,大半夜涂這么紅的嘴,準備去當吸血鬼,還是被別人吸血?”
周筱媛:“你個小赤佬!敢調侃你老娘了?!讓開!”
薔薇花旗袍扭動著滿身的刺兒,搖擺著出了弄堂,“夜來香~~~……啊~夜來香……”
夏建云:“爸!有吃的嗎?我們不挑?!?p> 夏文斌:“鍋里有剩飯,蛋炒飯吧。依依喜歡喝湯,紫菜湯,我來做!等我把這個教案備好哈,十分鐘?!?p> 夏建云:“爸,贊!”
何靜依:“謝謝姨夫,呵?!?p> 夏文斌:“依依呀,今天和建云一起去大床睡吧,周筱媛今天不會回來了。你那個小隔間早就伸不開腿了,哎,怪姨夫沒本事,呵呵。”
何靜依:“哦……我沒關系……萬一姨媽回來了……”
夏文斌:“沒事,有我呢?!?p> 半小時后,夏文斌帶著夏建云,何靜依,掃光了一盤蛋炒飯,一大碗紫菜湯,還下了三盤軍棋。因為何靜依在吃飯前寫完了當天的作業(yè),還留下時間,逼著夏建云也寫完了當天的作業(yè)。
何靜依:“姨夫,我洗碗,建云,幫姨夫做艾灸就早點休息吧?!?p> 夏文斌:“囡囡,儂哪能噶懂事的啦!我夏文斌沒福氣,你父母也沒福氣,哎?!?p> 何靜依:“……”
夜深人靜,擁擠的石庫門臥室里,飄蕩著艾灸的苦味兒……
超薄筆記本屏幕上,數(shù)字快速的閃現(xiàn),一雙細白小手的指尖兒在書桌上做著細微的動作,好像小白鼠拾獲了新食物,如饑似渴的啃食著……
被咬了一口的白蘋果,終于還是不情愿的熄滅了自己的燈,沒電了……
何靜依坐在窗前噼里啪啦的雙手打著算盤,她想練得爛熟于心,再熟練一點,再快一點,她想拿這個含金量很高的第一名,或許可以改變她的現(xiàn)狀。
午夜11點半,薔薇旗袍指間夾了一只細長的煙卷兒,仰天吐著煙圈兒,腳步虛浮,從弄堂口晃悠著進來,好像一只野薔薇被人從路邊拔了起來,沒走多遠,又嫌棄的扔回了路邊。
“夏文斌!開門!……夏文斌!開門!……”
何靜依睡下不久,聽見砸門的聲音,尋聲朝門口走去。夏文斌披了件薄衫,比何靜依快一步走向了門口,給“野薔薇”開門。
夏文斌:“囡囡們都睡了,動作輕噯好伐~”
周筱媛半摟著夏文斌的脖子,吧唧了一口紅唇印在夏文斌一側臉頰上。
周筱媛:“夏文斌~儂對我溫柔點好伐?我好歹也給你生了個孩子,儂哪能對我老是這么兇的啦?”
夏文斌:“儂還曉得還有個囡囡?哼,你這副樣子給孩子們什么影響?!睡覺!”
周筱媛:“我給她們什么影響?哼!我當年也是英語系畢業(yè)得,被你這窮酸秀才挖了墻角!你滿世界看看,連大世界的老外們都被我哄得服服帖帖的,還有人要帶我出國嘞!~你說我給她們的影響好不好?啊?!好不好?!自從何靜依那個小冤家來咱們家,你跟變了個人似的,一口一個囡囡,一口一個女兒,你對你自己女兒怎么沒叫的這么親切的啦?你什么情況啊夏文斌??。?!”
夏文斌:“不可理喻!瘋女人!……依依,回去睡覺?!?p> 何靜依站在大床旁邊,驚恐的看著周筱媛和夏文斌的拌嘴,盡管這不是她第一次經歷這場面,攥緊衣襟的細白小手,還是有些顫抖……
周筱媛?lián)u晃著走到書桌旁的衣柜旁邊換衣服,瞟到了書桌上的超薄電腦,像發(fā)現(xiàn)了新玩具一般摩挲了幾下被咬了一口的白蘋果。
何靜依趕忙躥到書桌旁,雙手把電腦抱在了胸前。
“……姨,姨媽,這是我同學借我的電腦。明天還要還回去……”
“何靜依,誰會借給你這個小冤家這么貴的東西?男同學吧?不把你早點嫁出去太虧了你這釣凱子的技能了哦?”
夏文斌:“周筱媛!有你這么說孩子的嗎?!她還不到15歲!”
周筱媛:“你心疼了是吧?哼!我讓你心疼!”
周筱媛抄起了桌上的算盤,劈頭蓋臉的朝何靜依打過去,肩膀,后背,手臂,大腿,小腿,無一幸免……
何靜依抱著電腦趴在桌子上,她怎么也要保護好這臺招惹了是非的電腦,因為她賠不起,也沒錢賠……
周筱媛撒了一頓邪火,被一瘸一拐的夏文斌拉到了一邊,終于饒了何靜依。夏建云拉著傷痕累累的何靜依鉆進了只夠躺一個人的小隔間。小隔間太窄,兩個人只能胸腹相貼著躺在里面,這也是她們倆每次挨打后的避風港……
午夜一點,臥室里歸于安寧,何靜依悄聲爬出小隔間,她動作很輕,像每次挨打后一樣,換上校服,把超薄電腦裝進書包,步行5分鐘,回了淮陵路的家,她和父母住了僅有三年的家,大地震以后,他們就沒能回來。
盡管那是只有她一個人的家,盡管家里的一切能夠讓她分秒間淚流滿面,她還是想躲到這一方小小的天地,靜謐,安全……
她在三樓的小浴缸里泡了個澡,渾身青紫的爬回床上,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忘記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像每次一樣,她選擇忘記……
她不知道這樣的生活還要持續(xù)多久,不知道還有多少次渾身青紫的毒打等待著她,可她無法逃避,無處躲藏……
驟雨驟晴的夏至,唯愿它快點過去,快了,也快了……
凌晨五點,只有幾只勤奮的鳥,嘰嘰喳喳的在枝頭唱叫著,何靜依換上了校服長褲,為了遮擋腿上青紫的算盤印。
霧氣蒙蒙,她朝學校的方向慢慢走去,口中喃喃的背誦著“經濟學人”雜志上的幾篇文章。
走到景域的門口,東方日出已露出嬌羞的臉,何靜依坐在那棵法國梧桐下,等待著天光大亮,等待著街上的熙熙攘攘,她喜歡走在蕓蕓眾生的人群里,至少是個人氣兒。她坐在那里等待著,等待著……
東方日出越升越高,穿過江景琛鋪滿臉的發(fā)絲,投射在他略顯憂郁的眉眼上,天光努力的搖晃著趴在窗前睡著的他,生怕他錯過了坐在晨光里的何靜依。
他瞇著雙眼,張開修長、堅實的雙臂,抻了個大大的懶腰,擠出來一個難耐的哈欠,不知道是哈欠太深,還是眼前的畫面太讓他震顫,心疼,他的眼角流下兩行淚,滾熱……
坐在晨光里的何靜依,側頭靠著法國梧桐的樹干,抱著雙膝,齊腰的長發(fā)絲絲縷縷的飄在樹干旁,她背靠的剪影留在了晨光里,江景琛,瞇眼盯著這無助的背影,涌上一股心疼,心疼的憐惜……
他拿起新買的4S,拍下了這個手機里的第一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