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呀,徐鳴,快點。”站在樓梯口的男孩一聲聲地叫著我的名字,催促著我。
我肉乎乎的小手抓住樓梯的欄桿下方,手腳并用地一次性爬著兩級階梯,要是我和那個男孩年紀一樣大,我一定能長得比他高,一次跨兩級階梯對我來說一定不算什么。
我被他催的有些煩了,我放棄攀爬,還是一級一級的來吧。
男孩笑我,然后要我追他,我追上去,不知是不服輸?shù)叵胱屗牢业膮柡?,小小的我頻繁地抬腳,好像老天也在幫助我,我一下子就到了奶奶家所在的樓層。
我推開門,門發(fā)出吱呀一聲聲響,媽媽在和奶奶聊天。
奶奶不停地從那個用的有些發(fā)舊的櫥柜里拿出東西來,瓜子、地瓜干、表皮不黃卻已經(jīng)長斑的香蕉……都用塑料袋卷了,她招著手,讓媽媽吃。
奶奶看到我,把我的手拉起來,拍拍我的屁股,問我去哪里玩了,玩的那么臟。
媽媽也湊過來,直接抱著我去洗了手。
我和媽媽很快就和奶奶告別了,奶奶給我看了她編織的一雙鞋墊,鞋墊最外圈是綠色的,里面用黃色紅色繡了一朵大紅花,她塞給我,媽媽幫我收起來。
奶奶讓媽媽把門邊早早準備好的特產拿走。
奶奶在我們走了以后,又把原封未動的拿出來招待我們的東西,用塑料袋卷好,放回櫥柜里去。
過了幾天,父親回家了,我坐在地上玩我的玩具,怔怔地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的父親,我有些害怕他。他很少回家,也很少陪我。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去廚房找媽媽,他擁抱了媽媽。
媽媽指著我對父親說了幾句話,她好像在責怪他。
媽媽讓我先把玩具放下,把作業(yè)拿出來,讓父親輔導我寫作業(yè)。
他在我背后嚴肅地坐著,我一言不發(fā)地寫完了作業(yè),他拿過去檢查,他對我說,這道題做錯了,給我講解了一會兒,我說我還是不懂,他說話時我總畏懼著,很難集中精力去聽。
他又講解了幾遍,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要簡短,我不敢說我不懂,也不敢看他,他很生氣地罵了我。
媽媽從廚房出來,指責他,他沉默了,但也不再繼續(xù)輔導我。
第二天放學后,父親帶我去放風箏,他教我怎么做風箏,一開始我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后來我感覺到了做風箏和放風箏的有趣。
我想,一定是媽媽給他下了什么指令,我和他好像馬上變得親密無間了,那天是我最快樂的一天。
回到家,我把風箏放在我房間的玩具箱子里。
那天后,他要是長時間地不回家,我就會忍不住問媽媽,他什么時候會回來。
幼兒園手工課,老師說,馬上就是父親節(jié)了,讓小朋友們?yōu)樽约旱母赣H制作賀卡。
我一開始不太愿意,我覺得那個人一定不會喜歡。
但老師卻一直說,不管做的好不好看,父親都一定會很開心的。
老師給我發(fā)了一張紫色的卡紙,雖然紫色比起紅色來不是最明亮,但依舊很鮮艷。
我把卡紙裁剪到普通賀卡大小。我記得父親是屬兔的,我在封面上畫了兔子的臉和身體,用剪下來的剩下的紙做了兩個兔子耳朵,貼在封面。
父親節(jié)那天,我把這個賀卡藏在父親的枕頭下,父親節(jié)后幾天,他回來了,但直到走,也未提起賀卡的事。
我覺得他有可能沒有發(fā)現(xiàn),我跑到他的枕頭底下去找,卻沒有找到。
我想到被我放好的風箏,滿心歡喜地跑開了。
我倒數(shù)第二次見到奶奶,是在醫(yī)院。
我不喜歡醫(yī)院,每次我來這里,都免不了打針,但是我卻莫名地對那里的針水的味道感到依戀。
最后一次見到奶奶,是在棺木合上之前。晚上我不知道為什么醒了,我走到客廳,看見父親坐在那兒,地上有很多碾碎的、殘缺的煙頭。
他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如果不是他手指夾著的煙還在燒著,我可能會相信時間在他身上是靜止的。
后來我們搬家了,新房子很漂亮。搬家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父親找了一輛大貨車把行李運到新家,其中包括我親自打包好的玩具箱子。
父親自己開車來送我們,媽媽抱著我,他為我們開車門,撐傘。
不知是哪只野狗把我們家樓下的垃圾桶弄翻了,雨水的氣味中夾雜著一股垃圾腐爛的味道。
媽媽抱著我,他在為我們開車門,撐傘。我的下巴搭在媽媽的肩上,看見垃圾中露出來的紫色的兔子耳朵,下著雨,兔子的耳朵被打濕折彎了。
我上了車,還扒在車窗上看。媽媽問我,鳴鳴舍不得舊家呀?
我沒有回答,只是一直看著那個紫色的兔子耳朵,盡管被雨水打濕,還是能看出那紫色一定曾是最鮮艷的紫色。
媽媽又自言自語地答道:是呀,住久了終歸有感情。
雨一直敲打著車窗。
“徐鳴,快點,快點上來?!蹦棠倘ナ篮螅以僖矝]有見過奶奶鄰居家的小孩,沒有機會可以問他,他那年究竟有多高呢?
我沒有辦法證實當我和他同歲的時候我一定是比他高的。但他總是一次次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一聲聲地呼喚我。
徐鳴蓋了一床厚被,但隱約還是能看到他蜷縮的身形,像一頭受傷的困獸。他緊閉著雙眼,眼皮下的眼珠快速左右動著,他皺著眉頭,額頭沁了一層薄汗。
他忽地睜開雙眼,察覺是夢。他把手臂搭在額頭上,鼻間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他再度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xiàn)的,是千林撒手跑開的孤單的背影。
他復又睜開雙眼,怔怔地看著天花板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