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賜婚圣旨早早就傳達(dá)下來。
“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茲聞忠義伯長女林氏溫和敦厚，淑慎賢良，朕躬聞之甚悅。今特封為佳寧縣主，賜予楚王長子右監(jiān)門衛(wèi)將軍趙允升為妻，晉三品誥命夫人。一切禮儀，由禮部操辦，擇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聞之。欽此?！?p> “萬歲萬歲萬萬歲?！蔽夜虻氐皖^接過圣旨。
傳旨的天使笑嘻嘻道：“恭喜縣主了，不光嫁予趙將軍，還得了誥命，縣主這是苦盡甘來，以后好日子長著呢?！?p> “借公公吉言?！蔽覍?zhǔn)備好的銀子塞給他，“一點(diǎn)小意思，請公公喝杯茶?！?p> 他連忙收起銀子，掂了掂。“多謝縣主，老奴還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了?！?p> “公公慢走?！?p> 轉(zhuǎn)眼已到九月，賜婚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東京城，外面的人議論紛紛，漸漸地，連將軍府里也開始躁動起來，一些不堪入耳的話，自然也傳到了趙允升的耳朵里。
自陛下賜婚后，他雖忙，卻也日日陪我用晚膳。今日聽聞他責(zé)罰了幾個(gè)女使，晚飯便來得晚了些。
我今天胃口極好，而他卻仿佛有些心事。吃了一會，怕是忍不住了，他還是張了口。
“最近外邊有些個(gè)謠言，你不要往心里去?！彼f道。
“無非是些掃把星、狐貍精之類的話，將軍莫往心里去才是?！蔽疫叧缘馈?p> “你不生氣？”他追問道。
“為何要?dú)?。外面還傳將軍是情場浪子，風(fēng)流事一樁接著一樁呢?！蔽倚Φ?。
“你又怎知外面那些傳言不是真的”，他笑了一下，“保不準(zhǔn)我還真是個(gè)花花太歲呢?！?p> “那些傳言要是真的，將軍就不會問我了?！?p> “你倒是活的通透，看來是我多慮了?！彼鲱^喝了杯酒，便離桌了。
我沒理他，繼續(xù)吃著。
第二日，我正在房里看書，忽然想起母親去世前在我耳旁說的那幾句話。我匆忙將書本撂下，讓馬夫套了車，叫上小菊，便往城西趕去。
為防止趙允升派人跟蹤，到了城西，我尋了處成衣店，假裝進(jìn)店內(nèi)試衣，實(shí)則是與小菊互換了衣裳，我倆都戴著斗笠，身形無二，一般人也認(rèn)不出，我讓她冒充我到處閑逛，我則去了另一個(gè)地方——永坊街。
城西、永坊街、帽兒胡同，這里到底隱藏著多少秘密。
這條胡同很不起眼，里面只有一戶人家，在胡同盡頭。
我走到跟前，敲敲門，等了一盞茶的工夫，才有人過來開門。開門的是一位壯年男子，看身形應(yīng)是習(xí)過武，左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
“你是什么人？”那老者開口。
我向他行了個(gè)禮，后道：“我父親是林道文?！?p> 老者一顫，道：“進(jìn)來說吧?！?p> 我隨他進(jìn)了院。院子里收拾的十分整潔，各種兵器整齊的列在院內(nèi)。屋門口看進(jìn)去，正擺著的是一幅關(guān)公圖，屋里十分簡潔，兩張桌子，幾張凳子，都擦得锃亮，其他家什基本沒有。
我摘下斗笠，他引我坐下，給我倒了杯茶，后與我說道：
“林道文呢？他怎么沒來，要你個(gè)女娃娃來?！?p> 我手捂著水杯，道：“我父親他，去世了?！?p> 他驚訝：“他死了？”，后又淡定，“怎么死的。”
“據(jù)說，是叛軍降遼，破了城關(guān)，在撤退路上被敵軍所擒，不堪受辱，就……”我沒能再說下去，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他先是冷笑一聲，后道：“他活該！早晚都得死！”
我驚訝，問道：“世叔何出此言，是否知曉我父親真正的死因?！?p> 他不回答我，反問道：“誰讓你來這兒找我的?！?p> 我低頭，“我母親?！?p> “你母親人呢，她怎么不親自來找我?！彼麊柕馈?p> “我母親她也過世了?！蔽依^續(xù)低著頭。
“什么？”他驚的站了起來，“你母親怎么死的？”
“父親和哥哥去世后，母親傷心過度，沒過多久便病逝了。”
他坐下，呆滯了一會?！澳愀绺缫菜懒?？”
我點(diǎn)頭?！八ミ呹P(guān)調(diào)查父親死因，回來的路上遇上了劫匪，然后就……”越說我越想哭，低著頭，眼里浸滿了淚。
“別說了，知道了，你回去吧，切忌別跟外人說你來過這，你母親說的話你當(dāng)沒聽到，全忘了，什么都不要管，回去好好過日子。”
“可是世叔，是我母親讓我來找你的?！?p> “我說得說你聽不清楚嗎，讓你走你就走！快走快走！”
見我不走，他直接拿大掃帚把我轟了出來。
帶著氣惱和不解，我怔怔地回了府。
他必是知道些什么的，但是看他的樣子，又不會輕易告訴我，這條線索難道就這樣斷了？
上午早早出門，這會已近傍晚。
剛到府上，女使便匆匆來報(bào)：“縣主，堂上有位公子來尋您，說是縣主表哥?！?p> “你沒與他說我不在府上？”我說道。
“說了，來人說一定要等縣主回來?！迸够氐?。
既逃不得，那就只能去見見他了。
遠(yuǎn)遠(yuǎn)便看到他的身影，我還是有些心酸，但是自出了國公府后，我對他的感情，便不再有了。進(jìn)了堂屋，連忙咧了個(gè)笑臉。
“表哥來了，怎么不早些說，小菊快去沏壺好茶。”
他見我很是欣喜，想上前來抱我，我猛地退了一步。
自知失禮，他收回了雙手。
“不知表哥前來有何貴干？”我抬頭問道。
“我有好些天沒見著你了，想過來看看你，你還好嗎?！蔽艺Z氣生硬，他有些茫然。
我笑道：“托表哥和舅母的福，我好的很?！?p> 他自知理虧，低了頭，臉色極黑。
“我聽說陛下為你賜婚了？”他問道。
“是呀，皇恩浩蕩，陛下不只賜了婚，還允我在此處長住，免遭些惡人欺凌?！?p> 他知我說得什么，片刻不語。
“他對你好嗎？”他低著頭。
“山珍海味、綾羅綢緞都是挑最好的往我這送，將軍待我自然是極好地?！?p> “云兒我……”他剛要張口，我便打斷他。
“表哥沒什么事的話就請回吧，將軍馬上要下值了，就不留表哥在這用晚飯了?！?p> 見我如此，他低頭躊躇，后甩甩衣袖，奪門而去。
晚膳時(shí)刻，我正吃著碗里的飯。對面冷不丁來了一句：“今日去哪戲耍了？”
這廝果然在我身邊安排了眼線，我假裝淡定道：“城西?！?p> “大老遠(yuǎn)跑去城西做甚？”
“聽說城西有家成衣店，衣裳做得極為別致，不光布料用得好，連上面的花樣都是專門從蘇州請來的蘇繡大家繡的?！?p> “是嗎，怎么沒買兩件回來?！彼麏A了一口菜。
“今兒過去試了一下，雖然材料好、花繡得也精致，但是針線卻不是最上等的，著實(shí)有些濫竽充數(shù)之嫌，實(shí)在是配不上這么好的布料和繡娘?！?p> 他不再問，只低頭扒著飯?！奥犝f明國公府的二公子今日來過?！?p> 我就料到他要問這事。“表哥聽說陛下賜婚，特地趕來祝賀?！?p> “除了祝賀呢？”
除了祝賀？這是還要聽些什么話，我反應(yīng)極快。放下筷子，抬起頭，看著他。
“將軍這般，是怕我跑了不成？”我戲謔的看著他。
他笑了笑，低著頭繼續(xù)吃飯，沒再追問。
“你表哥與王大相公家的大姑娘十月初八完婚，貼子已經(jīng)下來了。”
我無感，又繼續(xù)吃飯。“那真是恭喜他了?！?p> “你不惱？”
“人家郎才女貌，‘門當(dāng)戶對’的，我為何要惱?！?p> 他懂我何意，居然被我逗笑，無奈地?fù)u了搖頭。
咸平六年十月初八，宜嫁娶、納婿、安床、納財(cái)，忌開光、開市。
今日，便是明國公府二公子謝明愷與參知府大小姐王姝娥大喜之日。
聽聞，王府嫁女，備了十里紅妝；公府迎親，擺了十里炮仗。外面敲鑼打鼓、吹拉彈奏，熱鬧的很。
我站在屋門口，聽著外面的鞭炮聲、禮樂聲、行人祝賀聲，心里便生了些悲涼。若是父親還在，此時(shí)頭頂珠翠冠、身著青袖衫的人應(yīng)該是我吧。但是又想想，若是嫁過去，得舅母這等婆母，怕是日子過的也不快活。我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
趙允升今日不當(dāng)值，不知他去不去明國公府的宴席。
我想著，他便來了?？此虬缙剿?，想必是不去了。
“今日明國公府?dāng)[宴，這貼子給了我，你說我是去還是不去。”他尋了個(gè)位置坐了下來。
“將軍去不去是將軍自己的事情，何必跑來問我?！?p> “你想不想我去？”
原來主意打在這兒啊。我假裝不懂。
“將軍想不想去？”
“我在問你，你覺得我該不該去。”
我見無法回避，只能直說了。
“若是從將軍的身份來看，我倒是不建議將軍去，畢竟將軍與那王大姑娘，現(xiàn)在該叫王大娘子，有過定親之嫌，將軍若是去了怕是會被有些人拿來作文章，到時(shí)候再傳出些什么，恐怕對將軍和王大娘子的名聲有損，所以將軍還是不去為上?！?p> 我轉(zhuǎn)頭過去，與他四目相對，自覺有些失禮，我撇開看向別處。他也回了神。
“今日既無事，你陪我去見個(gè)人吧?！?p> “什么人？”
“去了就知道了，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也不等我回答，他便徑直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