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面對死亡。
連自己的呼吸都仿佛也要隨之停止了。
本以為老爺爺一路走得太累了,所以靠在后排睡著了。中間一路四個人都沒有說話,也沒覺得有什么異常。
誰知道到了御蘭苑他們樓下,幾聲大喊“老爺子”,都沒有回應(yīng)。
“爺爺,爺爺,我們到了!”
司馬謙嘗試著再喊一遍。聲音再大點,語速再慢點。
生怕老爺爺太累了睡得深,耳朵可能有些背,聽不見。
依然沒有回應(yīng)。
司馬謙試著輕輕搖了搖。依然沒有反應(yīng)。
借著微弱的亮光,老爺爺閉著眼,口唇微開,面色安詳。
司馬謙突然心里一驚。
想到老爺爺上車之前說頭暈。
莫非?!
明明剛剛還樂呵呵的笑著啊,說著謝謝的話。
渾身上下的汗毛頓時全部立起,頭皮過電般發(fā)麻。整天喊打喊殺,帶著痞氣和豪氣的青年,此時慌得腿發(fā)軟。
想要伸出手去探下鼻息。
整個身體卻完全不聽使喚,壓根動不了。
“怎么了?要不要來幫忙?”郝樂已經(jīng)支開了輪椅,安排好老奶奶坐好。行李還在車上沒搬。
“怎么了?建軍?還在睡嗎?”老奶奶整個身子前傾,似乎想要站起來,焦急地探出頭去,“小伙子,麻煩你幫我去看看建軍,扶他下來。他睡覺起來容易頭發(fā)昏,腿發(fā)軟。要慢一點?!?p> “好?!?p> “郝樂,你……你來一下……”司馬謙一張嘴說話,聲音都在抖,兩條腿也在抖。
眼睛不敢看老爺爺?shù)哪槨?p> 巴不得老爺爺能突然睜開眼說句話,可又怕得要死對方會睜眼。
還好,郝樂上來了。
他幾乎是同時,癱軟在邊上的座位上,給郝樂讓條道。
“你……你看看……”司馬謙指向老爺爺?shù)谋亲?,整個手都在抖著。
空氣一下子冷了八度。
郝樂打了個哆嗦,四肢似乎瞬間冰涼。
指尖顫顫地探到鼻息處。
沒有鼻息。
郝樂像被火燙到,瞬間縮回手,痛苦地對司馬謙搖了搖頭。
想到電視里還要看看瞳孔和脈搏。郝樂主觀上繼續(xù)確認,渾身上下卻根本動不了。
“建軍?!”老奶奶坐在輪椅上拍打著扶手,焦急地用武漢話大喊兒子的名字?!靶蚜藛幔拷ㄜ??!到家了!”
沒有回答。
車里的兩人面面相覷地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郝樂本能地再次搖了搖老爺爺?shù)母觳病?p> 這次老爺爺?shù)母觳簿拖耠娨暲镅莸哪菢樱衲九家粯訜o力垂下。整個人隨著這股力,也斜斜往下,要栽到座位下去。
司馬謙一下子從恍惚狀態(tài)中驚醒,眼疾手快地和郝樂一起扶住了老爺爺。
老太太在外面心急如焚。
兒子一直身體也不好,各種慢性病。最近在醫(yī)院忙里忙外,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今天又走了這么遠路。心里自責(zé)得無以復(fù)加。
她急急忙忙地想要滑動輪椅,手忙腳亂卻根本不會操作,輪椅一動不動。干脆不管不顧打著鋼釘還未愈合的腿傷,一瘸一拐走到車門邊,手腳并用艱難地爬上了車。
看到兒子頭歪向一旁,軟綿綿的身體被小伙子們放在座位上躺平。當(dāng)下明白了一切。
悲從天來。
“兒?。。。 ?p> 老奶奶壓抑地喊了一聲,飽含深情和痛苦。
跌跌撞撞地撲到后座上。
“建軍!建軍!”
郝樂和司馬謙四目相對,千言萬語都在無聲中交流。害怕,良知,糾結(jié),困惑,迷茫……還有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洶涌澎湃而來,打碎了之前所有的無所謂和無所懼。
他們知道這個時候也許立刻實行心肺復(fù)蘇還有救,畢竟開過來才二十多分鐘??墒恰?p> 兩人從各種渠道了解到,如果感染了新冠,大多數(shù)條件下不能做心肺復(fù)蘇的搶救,因為那樣做會導(dǎo)致病毒會噴涌至空氣中,對施救者及周圍的人帶來很大的威脅,可能造成更多的感染和傳染范圍。
救還是不救?
天人交戰(zhàn)。
怕死。真的怕死。
前面再多的豪言壯語,牛皮吹破了天。
當(dāng)真的直面死亡之時,根本做不到奮不顧身。
只想活下去。
別提此時可能與一具尸體共同擠在這樣狹小的空間。
他們倆不自覺地拼命地搓著手指,仿佛上面沾染了病毒。
不,比病毒更可怕,是死人氣,死亡的氣息。
想要去洗手,立刻馬上。用酒精,用消毒水……
老奶奶急切地搖晃著兒子的臂膀。
沒有回應(yīng)。
她慢慢地坐在后座上,把兒子的上半身放在腿上,扶正兒子的頭,一遍又一遍地掐著人中。
“建軍,你醒醒!建軍,醒醒!別睡了。我們到家了!建軍!我們上樓吃餃子了?!?p> 一聲聲,一句句,沒有嘶吼,沒有悲戚,只有老母親低聲慈愛溫柔的呼喚。就像小時候喚在外貪玩的孩子快回家吃飯。
普普通通的幾句話,撞擊在他們的耳中,心痛得無以復(fù)加。
可老爺爺依然一動不動。
仿佛真的睡著了。窩在母親的懷里。睡得正香。
時間仿佛靜止了。
司馬謙側(cè)過臉去,避開郝樂的目光,抹掉滑落的淚水。猛地一下撞到了頭。
“奶奶,我們可以試試心肺復(fù)蘇,說不定能救過來……”
他舔了舔嘴唇。眼神飄忽,聲音很輕,還帶著很多遲疑和猶豫。
但他還是做了決定,決定上前一步。
就像之前在車上跟郝樂說的那樣。他試了又試,即使怕得要死,還是做不到狠下心腸,見死不救。
“那就快救,快救救建軍!”
老奶奶急急地起身,想要騰出地方來,卻“啊!”地發(fā)出一聲慘叫,整個人縮成一團,能聽到牙齒打架的聲音。
傷筋動骨一百天,更何況八十多歲老人。從手術(shù)臺上能活著下來,打上鋼釘固定,本就經(jīng)歷了九死一生,非常虛弱,需要靜養(yǎng)和極為細致的照料。若不是這疫情,斷然不會這么提前這么多出院。經(jīng)過剛剛一番折騰,恐怕動了傷處。
“奶奶!”郝樂眼疾手快地扶住奶奶。
“我,我,沒事……”老奶奶渾身顫抖得更厲害,疼痛讓她說不出話來。她緊緊地攥住郝樂的手,冰涼而潮濕。
“求你們救救建軍……”老奶奶說著說著,軟著身子往下墜。
“您,您怎么了?”
郝樂心慌意亂,只感覺貼身秋衣的后背一陣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