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起和孫山回到家,看到倆人扛著一堆東西,孫時問:“起哥,這是何意?”王起說道:“在這住著給您添麻煩了,以后可能還要長住,所以買了一些米面油肉,另外還有一貫錢奉上,權(quán)當我的飯費把,還請收下?!睂O山說:“使不得,使不得,你吃飯才能吃多少,何況還治好了賤內(nèi)的病。老漢我感激還來不及,怎可收你錢財?!?p> 王起再三解釋,老頭就是不要,最后硬塞給了他。他當東西一共得了六貫,這一天一共支出了三貫多,手里還剩下兩貫零二百文,干脆再拿出一百文給了孫山,當成跑腿費。孫山長這么大頭一次得到這么多錢,一下子高興地蹦了起來:“王大哥,以后您就是我親大哥,需要幫忙盡管跟我說,我是刀山火海,在所不辭?!?p> 孫時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腳:“你能幫什么忙,毛手毛腳的,也就會添亂?!?p> 孫山他娘現(xiàn)在也基本好利落了,出來與王起見了禮。
晚上,王起自告奮勇做了一個豬肉燉白菜,博得了全家人的好評,孫山吃的滿嘴流油,恨不得把飯碗也啃了。
中國古代大部分時間都是吃水煮菜,炒菜是北宋時候才出現(xiàn),南宋時期才真正普及到了老百姓家里,因為之前沒有耐熱的鐵鍋,也不太會用植物榨油,只能吃動物油脂,成本高昂。還好遼國冶鐵產(chǎn)業(yè)還挺發(fā)達,孫時家里居然真有一口鐵鍋,不過普通老百姓根本不會炒菜,也舍不得用油,這次王起是用送的豬油炒的菜,豬油在古代是非常重要的食材了。
孫時老兩口看王起炒菜要放那么多油,差點心疼死。直言就吃這一次,以后不許再這么浪費了,簡直折壽。
第二天上午,剛吃完早飯,就聽到外邊一陣喧鬧聲,好像有很多人聚集在一塊,但是聽不太清聲音。王起和孫山好奇心大增,出門去看熱鬧。只見門外大概一百多米的地方,一間很破舊的屋子前邊,圍了一大群人,還陸續(xù)有人過來。
王起和孫山擠過去,先看到是一個中年婦女,指著一個少女破口大罵,嘴里不停地跳出各種惡心的詞匯。旁邊有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妻,皆身穿名貴的貂皮襖,長得比較富態(tài),一看就是有錢人家。而那個少女,一身布衣荊釵,還被捆了起來,跪在地上,面黃肌瘦,并且看樣子年紀還很小。面對對方的責罵,一直說不是我干的。
孫山看了脫口而出:“陳雙兒,怎么是她?!比缓笳伊伺赃呉粋€熟人問了問事情的經(jīng)過,王起也在一旁聽著,又問了問孫山這幾個人是誰。算是明白了緣由。
少女名叫陳雙兒,今年只有十五歲,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因病去世了,三年前父親也撒手人寰,就跟著叔叔生活,叔叔對他其實還挺好的,可是上個月也得病死了。她的嬸嬸人品很不好,把她趕出了家門,還霸占了原本屬于她父母的房子和田地,只給了她一間破茅屋。
嬸嬸娘家姓錢,是隔壁村的大姓,家族里還有在衙門當差的,在周圍十里八鄉(xiāng)勢力很大,所以即使村里有人看不過去,也是敢怒不敢言。
而陳氏兄弟倆在世時候,關(guān)系很好,錢氏再怎么說是女人,在丈夫面前興不起什么風浪來。他們兩家其實并沒有真正分家,房屋田地各占一半,但是沒有到官府備案。錢氏就鉆了這個空子,在雙兒父親去世后,利用家里的關(guān)系,把陳家所有的土地和財產(chǎn)都劃到了自己丈夫名下,上個月又全都讓自己兒子合法繼承了。
那對夫妻,是本村首屈一指的大戶,男的叫李來財,女的姓張,家里有良田千畝,在鄉(xiāng)里縣里還有幾處商鋪,宅院高大氣派。有三個兒子,老大在外縣做官,老二在縣里經(jīng)營商鋪和作坊,老三在家?guī)兔Υ蚶砑覙I(yè)。陳雙兒失去了生活來源,所以只能去給別人打短工維持生計,做飯洗衣下地什么都干,很是辛苦。
昨天因為李家老大寫信說過幾天休假,要帶著媳婦兒子從外地回來住些時日,李家夫妻趕緊命仆人收拾房屋。恰好有兩人生病請假了,人手不夠,于是就十文錢一天雇了雙兒當短工。今天早上張氏發(fā)現(xiàn)昨天剛擺出來的一個瓷瓶不見了。據(jù)說這是宋國定窯的精品瓷器,胎薄輕巧,質(zhì)地細潔,色白如玉,花飾精美,放市場上足夠換一匹好馬。
今天發(fā)現(xiàn)不見了,詢問了一遍下人發(fā)現(xiàn)沒有人看到偷瓶子的事,并且互相作證沒有進去過那間屋子,除陳雙兒外也沒有外人進。再加上仆人們都已經(jīng)在他家干了很多年了,所以他們沒多想,自然而然地認為是陳雙兒偷了。于是去找她興師問罪,因為畢竟她未出嫁,所以同時也叫來了錢氏說明情況,錢氏巴不得陳雙兒被抓走甚至被砍頭,這樣她獨霸家產(chǎn)的陰謀就徹底得逞了。
于是她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一來就叫人把陳雙兒捆上了,還打了幾下,比李家還積極,然后一邊罵一邊逼她認罪。
聽完旁人的講述,王起感慨不已,這萬惡的舊社會真是不能待啊。他回想了一下案情,然后悄悄走到陳雙兒住的那間破屋子門口,小心推開門,朝里邊看了看,里面真稱得上是一窮二白啊,只有一個塌了半邊的土炕,一床破被褥和散落一地的破舊物品,又詳細詢問了知情人一些細節(jié),然后他心里有了底:花瓶肯定不是應該不是她偷的。
這時候,錢氏罵累了,于是對李來財說:“李老爺,這賤人死不認賬,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看干脆報官吧,讓縣衙的老爺們嚴加審問,不怕她不招,”李來財說:“好吧,來人,給我把她押到縣衙去?!?p> 王起一聽心說不好,因為李家勢力強大,有做官的兒子,陳雙兒肯定不是他們的對手。即使李來財并不想冤枉好人,還有那個該死的錢氏呢,她做夢都想完全獨霸家產(chǎn),現(xiàn)在有了好機會豈能放過,而錢家一樣惹不起。再說古代又不會講法治,更不懂疑罪從無,進去先給你上刑,很容易屈打成招,案子也就算破了,才不管你冤不冤枉,何況還是對一個弱女子。
只見李來財一揮手,上來兩個壯漢,一人抓著雙兒一只胳膊,強推著讓她往前走,圍觀的有起哄叫好者,有惋惜哀嘆者,孫山這時候突然沖了上來,說:“你們不能把她帶走,東西肯定不是她偷的,我知道她的人品?!卞X氏說道:“呦,你們老孫家還有人會斷案?你說她人品好,不會偷東西,你怎么證明啊?”孫山?jīng)]詞了,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急的直撓頭。
這時候人群中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我能證明,東西不是她偷的?!闭f話者正是王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他的身上,一看此人面生得很,又紛紛議論這是誰。
錢氏囂張地說:“你是什么人?”孫山一看來了救星,立馬解釋道:“這是我遠房表哥,人家可是讀過書見過世面的人?!卞X氏說道:“你說說你怎么證明?”
王起沒搭理她,而是向李來財拱拱手,說道:“李老爺,我想李家是大戶人家,飽讀詩書,肯定更希望找到案件的真兇而不是隨便冤枉好人吧。”李來財說:“不錯,我無意冤枉好人,只想盡快知道真相。你既然說她沒偷,那就告訴我為什么不是她偷的。”
王起知道他和錢氏那種人講理沒用,關(guān)鍵看李來財?shù)膽B(tài)度,他才是失主,只要他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就一切好辦。他捋清了思路,說道:“我剛才從旁人口中得知,瓷瓶高度足有一尺半,最寬處足有房梁粗細,對吧?!崩顏碡斦f:“不錯。不過你問這個有何用意?”
王起說:“如此大一個瓶,如果是她偷的,該藏在哪呢?這間屋子你們之前想必也搜過了,根本就沒有,她又無其他住處。所以根本沒有地方藏。”
李來財還沒搭話,錢氏先嚷嚷開了:“這還不好辦,挖個坑埋了?!?p> 王起又說:“如今冰天雪地,她怎么埋,憑她的力氣連土都挖不開把,況且她家連個鐵鍬都沒有,怎么挖。如果是借的偷的,有誰借給過她或者丟了的也請站出來作證。沒有吧。再者草木枯萎,周圍全是光禿禿的山,又怎么藏得住如此大一個花瓶,即使真的藏了,那就不怕被凍住損壞嗎?”
錢氏又說:“肯定是她一偷到手立馬倒賣了。”王起說:“那請問昨天她是幾時離開的李宅?”李來財?shù)睦掀艔埵匣卮穑骸白蛱焓虑楸容^多,一直做到酉時二刻才離開?!?p> 酉時二刻,也就是晚上七點半。王起又問:“中間不曾離開吧。”張氏說:“不曾離開,從早上來一直干到了晚上走?!蓖跗鹫f道:“倒賣的話,她最近也得去三山鄉(xiāng)里才能賣出去,既然戌時才從李宅離開,她就算是一出來立馬連夜出村,大半夜的人家誰會收她的花瓶?!?p> 錢氏還不甘心:“那肯定是和別人合伙干的,她偷出來交給同伙帶走,我看你就像那同伙,非親非故的為什么幫他說話,肯定是她出賣色相,勾搭上了你。要不怎么你剛來就發(fā)生這種事了。”王起聽了氣的想揍她,但是他知道此時不能著急,要不自己也得搭進去。
王起又問張氏:“敢問夫人,瓷瓶之價值前可曾對別人說起過?可曾人前展示過?”張氏說:“沒有,瓷瓶是上月我二兒子從外地帶回的,拿回家后一直鎖在柜子里,這事只有我們一家人知道,昨天是第一次拿出來示人。”
王起對錢氏說道:“按照張夫人的說法,在昨天去李宅之前,陳雙兒根本不知道瓷瓶的存在,更不知道它的價值,甚至不知道她會被雇傭打掃屋子,去了之后又一直沒離開。既然你說她是和他人合伙偷盜瓷瓶,那她是如何在壓根不知道有瓷瓶這回事的情況下與人合謀呢?難道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提前知道李家有一個價值不菲的瓶子,又提前知道李家正好缺人手她可以趁機接近?”
旁人聽了連連點頭,覺得很有道理。錢氏有點下不來臺了,王起乘勝追擊:“就算是真的想盜竊,在咱們這種偏僻山村,像陳雙兒這種無依無靠的女子,盜取如此大的瓷瓶是最愚蠢的行為,根本不合常理。本村根本沒有人會買,即使有她也不敢在本村賣。如果賣到鄉(xiāng)里縣里,憑李老爺您家的關(guān)系,也不難查到,因為能收買的地方或者人家就那么幾個。這樣只能遠走他鄉(xiāng)賣到外地,如此費時費力風險又大,憑那盜竊的本領(lǐng),為何不去偷盜金銀呢?”
話音剛落,圍觀的所有人都徹底被說服了,紛紛表示王起說的有道理,孫山最興奮,扯著嗓子大聲喊:“沒錯,我表哥說的沒錯,肯定不可能是陳雙兒偷的,放了她?!崩顏碡攲ν跗鹫f道:“你說的不錯,應該不是她偷的。”他擺擺手,手下人給陳雙兒松了綁。
錢氏做了最后的掙扎:“李叔,您別看他說的多么有道理,有可能他們是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做出不合常理的事情,再大講特講常理下應該怎么辦讓人們相信他不可能偷。比如陳雙兒臨時起意偷了瓷瓶,恰好她和這個王起事先就有一腿,讓王起拿出去銷贓,然后再想出了這套說辭,為自己開脫。您要是信了就中了他們的奸計了?!?p> 這些話確實能解釋的通,在奉行有罪推論的古代,殺傷力極強,很有可能把王起也牽連進去。一瞬間,王起知道自己大意了,他不該忽略錢氏的心機,畢竟錢氏曾經(jīng)精心計算謀奪了陳家家產(chǎn),這種女人肯定不只是今天表現(xiàn)出來的潑婦模樣那么簡單。
王起深吸一口氣,冷靜地思考了片刻,說道:“你說的這些,誰都能辦到,為什么非要揪住我和她不放呢,你怎么證明是我們做的,而不是別人做的呢?”
其實他說的話只能暫時自保,沒法完全替自己脫罪,但是此時此地他能想到的也只有這些了。人群陷入了沉默,案件陷入了僵局。王起知道,如果這樣僵持下去,最后還是得報官,那樣之前的努力就白費了,并且自己有可能也得跟著倒霉,必須把案子破了才行,可是,怎么破案呢?
這時候,許久沒說話的李來財開口了:“王起,你之前說的話很有道理,但是你如此賣力替陳雙兒辯解,未必沒有錢氏提到的那種可能,即故意做不合常理之事以替自己開脫。想徹底證明你們倆的清白,只能把真兇找出來。這樣,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后還不能破案的話,那我只能報官了,畢竟我李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不能吃這個啞巴虧。”
王起心想,罷了,反正自己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不如幫人幫到底,大不了再次跑路。于是說道:“好,就依李老爺所言,不過我有兩個要求,第一,你們李家必須全力配合我查案,對我的詢問必須如實詳細回答,不得隱瞞。第二,查案需要用到的人力物力你要滿足。如果不答應,那么我也沒辦法查?!崩顏碡斦f道:“沒問題,我會通知全家人,全力配合你查案?!?p> 王起說:“好,一言為定,現(xiàn)在正好到中午了,三天后的中午,如果我還沒有抓到兇手,你盡可能去報官,我保證不跑?!崩顏碡斦f道:“一言為定,聽你說話,想必也是個讀書人,我且相信你敢作敢當?!闭f完就帶著自己人離開了,錢氏開口了:“且讓你們再蹦跶三天,三天后新賬舊賬一起算?!闭f完哼了一聲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