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的下人們個個神色匆匆,一盆盆干凈的熱水端進(jìn)去,出來的卻是血紅色的水和被染紅的布。
門簾被撩起,傳來女人發(fā)動時痛苦的吟叫聲,由遠(yuǎn)到近。穩(wěn)婆看胎兒的情況,臉色也急得不行:“快,給太太多喂點(diǎn)粥,不然等下可就沒力氣了。”
又對產(chǎn)婦直言:“宋太太,你多蓄力,不要喊,要凝神專注,把所有的力氣用在生孩子上。”
汗水浸濕了穩(wěn)婆的衣衫。
玫瑰看著床榻上的與閻王爺搏斗的娘親,痛苦的表情扭曲得沒有半點(diǎn)清雅的儀態(tài)。都說女子生孩,如在鬼門關(guān)前走一遭。
凝視了良久,疼了一天一夜的宋太太終于產(chǎn)下兩個女嬰。媒婆向外頭急得只能不停捶打自己的宋景仁道喜。
只有玫瑰察覺到了姐姐的異樣,她的氣息很微小很虛弱,可旁人卻絲毫察覺不出來。勉強(qiáng)撐到了滿月,終究還是離開了。
玫瑰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再反應(yīng)過來時,沒了呼吸的姐姐躺在她的懷中,距離蘇州城的宋家,很遠(yuǎn)很遠(yuǎn)了。她遵循內(nèi)心的想法,把她葬在了宋家的祖墳里。
雙手合十,愿你來世無病無痛,無災(zāi)也無難。
再睜開眼睛時,她倒在一處大馬路上,渾身臟兮兮的,周圍的黃包車和行人都不敢靠近她,生怕沾染上了什么晦氣。
只有一個人,穿著蓮花白繡鞋,坎肩對襟裙下彎,伸出手,上頭躺著一個白色的肉包子:“餓了吧,快吃。”
迎面對上她的視線,驀然有些親切。肚子咕嚕嚕在響,拿走包子便狼吞虎咽吃了起來。后來聽周圍的人說,她是宋家的太太,毓秀恭良,溫婉大氣。
她追到即將離開的汽車旁,敲開她的車窗:“饅頭之恩,我將來一定報答?!?p> 得到的是她清麗漂亮的笑容:“好好活下去,就是對我的報答。”
玫瑰盯著車子離開的方向,目不轉(zhuǎn)睛。人影漸次往后倒退,背景再次發(fā)生極大的改變。
車?yán)?,眼前有一手掌晃過。她定了定神,對上雙深邃烏黑的眼眸,正蹙眉看著她:“你是誰?為什么要偷偷溜進(jìn)我的車?yán)???p> 話還沒說完,一個溫軟的懷抱撲向了他,緊緊抱住,怎么也不肯撒手:“夫君---”
落荊棘蹙眉,心在琢磨:認(rèn)錯了?
“我沒有認(rèn)錯。”
玫瑰揉著滿眼的淚花說,“你就是我的夫君,不論你重復(fù)詢問多少次,我都一樣會這么說!”
落荊棘的眉頭更深了:怕是被驚壞了。
玫瑰喜極而泣,胡亂擺手:“驚有之,更多的是喜?!?p> 拉起他的手覆在自己的面頰上,讓他感受自己的存在。
落荊棘抽走自己的手:如今這些女子,為了訛錢什么都敢做。
“莫愁,去警局?!?p> “去什么去,不許去!”
玫瑰一鞋子砸到駕駛座,在莫愁閃過鞋子的攻擊后,玫瑰忽覺腦袋一個暈眩,顛簸中倒在落荊棘的懷里,深瞳更是凝亮:她為什么能聽到我的心中所想?
對啊,她為什么能夠聽到他的心中所想?
為什么?
臉頰邊一涼,落地窗吹著溫軟如絲的風(fēng),耳邊還浮動著才說完的話:“夫君,我喜歡你,你喜不喜歡我?”
此時此刻,在他的房間,腳尖輕輕踮起,場景停留在她第一次主動親他的畫面里。她感覺到他的心跳,如小鹿亂撞,讓她迷戀的深邃眼瞳瞪得大大的,跟雞蛋有得一拼。
還有他不自覺地心聲:相見不過數(shù)面,也未曾深入交流,為何對她有種似曾相識的袒護(hù)?她究竟藏了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還是說自己只是替代品?要解開嗎?解開之后呢?她該如何自處?他又該如何留下她?罷了罷了,一切順心而為吧。
沒想到當(dāng)時的他心里面藏了那么多的心事,可面上卻對她事無巨細(xì)地照拂著:“夫君,你從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你是你,是我宋玫瑰的夫君!”
就算重活一次,你依舊是那個俊朗愛國的落家少爺,而我,依然愛著你。
落荊棘臉色微顫,旋即緊緊抱住她。
拂過耳邊的風(fēng)開始變得猛烈,眼前一個模糊,凜冽的風(fēng)再次把她刮走,竟到了一個尸骸遍野的戰(zhàn)場。
在這個血腥濃烈的地方,彌漫著常年看不見的烏煙瘴氣。前方炮聲此起彼伏,卻絲毫沒能引起玫瑰的關(guān)注。
突然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了她,目光在堆積如山的尸體中找尋著什么,耳邊有聲音在說:“這是你最后一次改動命格的機(jī)會!”
她已心慌意亂,壓根沒空多加細(xì)想。也不知找了多久,被一具尸體強(qiáng)行絆倒,栽倒在地。
瑪瑙玉鐲與沙子撞擊出輕微的細(xì)響,余光中掃到一支墨綠色的口琴,握在一個男人的手中,她顫顫巍巍跑過去,唇色蒼白。一聲未吭拿走口琴,顫抖著手把躺在地上的人轉(zhuǎn)過來,淚流不止。
前世與重生,在腦海中一幀幀播放。她抱起戰(zhàn)死沙場的落荊棘,臉頰輕輕靠在一起。
“宋玫瑰,你想好了嗎?”
圣女的分身神影在她的面前浮動,“留下他,他會成為人人稱頌的疆場英雄。帶走他,與他生死相依,從此不再過問世事。二者,只能選其一?!?p> 玫瑰目光迷離:“為什么不是回到悲劇發(fā)生前?為什么場景不是新年當(dāng)天,我可以殺了那些鬼子,改變命途!”
“那里已被設(shè)下惡咒,不論是誰進(jìn)去,都會被挫骨揚(yáng)灰!”
“連你也沒有辦法?”
圣女沒有說話。
玫瑰笑了。有的人表面上雖然在笑,可心里的哭聲卻比誰都要大:“我這個人,偏執(zhí)慣了。很多事情如果不親身試一試,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戒指散發(fā)出暖黃色的光澤,在空中映射出一團(tuán)濃烈的光圈,又一點(diǎn)點(diǎn)將她的身影事無巨細(xì)的勾勒。
軀體被托起,一股兇猛又激烈的血潮在體內(nèi)飛速的躥動,好似有什么東西在激烈作祟,情緒變得躁動又易怒。
不好!
圣女見狀,凝出一團(tuán)灼灼瑩亮的光圈,以掌擊在玫瑰的脊背上,傳輸體內(nèi)的神力給她,一點(diǎn)點(diǎn)把險些走火入魔的玫瑰拽了回來。
可她的執(zhí)念太深,太沉,陷入周而復(fù)始的自責(zé)中,怎么也醒不過來。
罷了,大不了舍命陪君子。
白如雪的燈光從模糊到清晰,視線變得清明。一溫?zé)岬拇笳瀑N在她的額頭上,輕聲一笑:“醒了?”
玫瑰急忙欲起來,可因動作太猛,再次頭暈?zāi)垦#骸拔宜藛幔俊?p> “是啊,從沒見過哪個姑娘,在未婚夫求婚時太過于激動當(dāng)場昏過去的?!?p> 昏過去?求婚?
她把時光倒流了?還是僅僅只能回到了這一天?神色顫了下,忙跑向陽臺。風(fēng)吹起單薄的衣衫,樓下傳來冬荷與侍女們的打鬧笑聲。
長臂把她泅進(jìn)了懷中,下頜靠在她的肩胛上:“是不是還在怪我?”
“不是的……我自然是想嫁給你的……”
適才還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如今倒是喜笑顏開,把求婚的戒指套在右手的中指上:“答應(yīng)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戒指上的光澤灼亮她的眼睛,咬咬唇,轉(zhuǎn)身看他:“落荊棘,問你一件事情好不好?”
鼻尖落下一吻,沉音寵溺:“喚我夫君?!?p> 兩人四目相對,愛意早已溢滿眼眶:“夫君,如果我們注定……注定……”
注定只能陰陽相隔,連重生都沒法避免,你會怎么做?
顫抖的指尖撫上英雋的面孔,每一處都髣髴刀削后的完美。多一寸則過甚,少一寸則過淺。
落荊棘笑了笑,把她的手掌置于唇下親吻:“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即使有,我也會想盡一切辦法,換來大團(tuán)圓結(jié)局?!?p> 想盡……一切辦法!
玫瑰似乎明白了什么。
外頭傳來鬧哄哄的聲音,是渾身陣仗的軍官。一個個像大爺一樣,大搖大擺走過來,還用色瞇瞇的眼神盯著侍女們。
有些地方出現(xiàn)了微妙的改變,而有些地方,絲毫沒有任何變化。
“喊你們少爺出來!你們這群不自量力之徒,公然違背司令的命令,真是可笑,告訴他,乖乖跟我們回警局,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
一群狗仗人勢的家伙。
還是昨夜裝束的男人,頭發(fā)凌亂神色疲倦,西裝褶皺如揉搓成團(tuán)的紙張,蹭了蹭她的頭發(fā),想必是照顧了她一夜。
想到他一向慣有原則的人,遇到自己后就全都是例外。那這一次,會不會也讓自己例外?
“夫君。”
“嗯?!?p> “下面那些人,恐怕來者不善?!?p> “早有所料?!?p> “那你打算怎么做?”
落荊棘親了親她的額頭,滿眸的笑意:“你想讓我怎么做?”
緊揪住他的袖口:“這一次,讓我陪著你?!?p> 求婚當(dāng)夜,她被戒指的光芒震暈。
落荊棘把她安置在床上,青秋來敲門:“少爺,所有人都安頓好了?!?p> “嗯?!?p> 青秋朝昏睡的玫瑰看了眼:“少夫人怎么辦?”
沉默良久,落荊棘把戒指輕輕帶進(jìn)她的指尖,冰涼的觸感讓玫瑰有片刻的蹙眉.
“我會給她留一封信,去一個該去的地方.”
避開這場會要她命的麻煩.
此生只要有他在,誰也動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