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霄城墻上,風沙襲人。
天朝的春天,是冰雪初融、萬物復蘇,即便仍有春寒,人們呼吸著空氣中微甜的花香,感受著微潤的空氣,也讓人感到滿懷希望。
這里的春天,不太一樣,連年滴雨未降,人們早已分不清這里是什么季節(jié),白天火辣辣地將人體內(nèi)的水分熬干,黑夜呼啦啦地將人吹成凍冰棍兒。
如果讓愿碧選,還是黑夜比較好。
天黑下來了,人們沒水喝、自然也不大想吃干巴巴的東西,反正都是不要多動身體,還不如睡覺來得舒坦,睡著了,就不用聽屋外衣衫襤褸的人嗷嗷叫了。
今日的城墻上,連看守的士兵都沒有了。
愿碧和煒彥坐在城墻上,一身黑衣裹了全身,露出兩雙眼睛,兩人都沒有說話。
愿碧把玩著掛在脖子上的銀哨,煒彥看著他玩了半天,一把搶了過來。
“誒誒誒疼啊,姐姐,我都不奢望你溫柔對待我了,你怎么還虐待我??!”
“這破玩意到底有什么好玩的,我都看你耍了半個時辰有多了。”
“不是玩~”
“哼。昨晚的事,我還沒跟你計較呢,可可還懷有身孕,你怎么能一刀劈在她脖子上?!?p> “不這么做,怎么將她運回去?”
煒彥沉默,愿碧瞄了她一眼。
“你喜歡,這哨子就給你好了。”
愿碧將掛著銀哨的長鏈取下,戴在煒彥的脖子上。
銀鏈不粗不細,還帶著他溫熱的體溫,煒彥意識到他將銀哨塞進了她的衣襟里,出手就是一拳。
愿碧飛身躲閃,站立在幾步之外的城墻上,一陣狂風卷過,將他面上的面紗拂開。
沙漠的夜空里星河璀璨,煒彥第一次來到沙漠,以為沒有什么能比這里的星空更加耀眼的東西了。
誰知凡事必有轉(zhuǎn)折。
“喂…喂,回去我要向姑母告狀,說你輕薄我!”
“說的好像我沒見過一樣?;厝ナ潜厝坏?,至于告狀嘛…你就告吧?!?p> “哼?!?p> “你說,這像不像是……”
“我可沒有吐你沫子,現(xiàn)在連口水沫子都金貴著呢?!?p> “不是,你說……”
未等到愿碧說完,落到兩人衣物和城墻上的雨滴越來越大、越來越多。
很快,烏云騰空出現(xiàn),遮云避月,連帶著傾盆大雨,從高空往繁霄乃至整個丹樓落下。
“下…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
“愿碧,接下來我們該怎么做?”
“煬浩!快!不能讓他趁機起事!”
“是。”
***
梓浩待在祭壇下的帳篷里,看著被風吹得快要熄滅的燈燭,心如死灰。
“好久沒有遇到這樣帶著濕氣的風了……”
咔嚓咔嚓聲響,是鐵器碰撞摩擦的聲音。
這種聲音正步步靠近,雖細小,卻無法瞞過曾在狼群生活的梓浩。
在野獸的世界里,任何風吹草動都值得注意,因為任何風吹草動都蘊含著殺機和生機。
帳篷外,一隊穿盔戴甲、提槍帶刀的士兵正踮著腳尖,慢慢向祭壇包圍過來。
士兵們不僅提著腳跟前進,胸腔里還拽著心尖,他們擊殺的對象是當今丹樓的皇帝。
是他,他冒充皇室血統(tǒng),身上流淌著狼的血液、還假裝自己是落入狼群而死的皇室之子。
是他,他冒充皇室血統(tǒng),使真正受命于慘死的先帝的臣子也死于恐怖的牢獄。
是他,他冒充皇室血統(tǒng),激怒了庇佑丹樓于這片黃沙的神靈,使丹樓兩年間滴雨未降!使丹樓從沙漠中的綠色天堂,變成人間地獄!
這個流著狼的血液的狼帝,生性兇殘,軟禁了和親而來的鄰國公主,殺遍對先帝忠心不二的百臣,對大人拯救蒼生的偉大愿望唾棄踩碾。
大人說過,只要他死了,一切都會正常過來。
我們是如此地虔誠,神靈聽到我們的祈禱,會再次讓甘霖降臨丹樓,滋潤萬物,拯救蒼生的!
小心再小心,每個士兵的腦海里除了反復著圍攻的路線和方法之外,都在提防著大人口中神之又神的狼帝的特殊能力。
他體內(nèi)有狼的血液,能像野狼一樣感受到身邊的危險,一點風吹草動都有可能讓他起疑心。
再緊密的包圍圈對他亦是無用,要在他熟睡之時、察覺之前動手。
心跳提到嗓子眼上,靠近帳篷門的士兵注意到帳篷內(nèi)的燭光已經(jīng)暗了許久,對身后的兄弟做了個眼色,心中數(shù)三下,三下之后他就一把掀起帳門,他們要沖進去用長槍利刃將這個害人的狼帝殺之而后快。
一。
月光十分明亮,人影映在帳篷布上如此清晰。
二。
烏云蔽月,人影找不到了,耳邊卻聽到久違的嘀嗒聲。
未及三,所有人都發(fā)現(xiàn)了,甘霖如傾盆水潑,向他們頭頂潑落下來。
身后不知是誰,大喊一聲,“不能等,現(xiàn)在就動手!”
不對,狼帝祈雨了三年,說不定,現(xiàn)在終于將雨祈到了呢。
“都在做什么!?快動手啊。”
守門的士兵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依著身后大喊的聲音的指示,掀起帳門!
帳內(nèi)一片漆黑,他們即使掀開了帳門也無甚用處,因為帳外的月光已完全被烏云遮蔽。
準備沖入帳內(nèi)的士兵也是一頓,里面的黑暗像墨一樣濃厚,讓人一時摸不著頭腦。
這時,一把渾厚雄亮的聲音從祭壇上傳來。
“丹樓的子民們,天降甘霖,皇血已昭,未被蒙蔽心智的人們啊,快快向我皈依,此時此難,我們丹樓全體一心度過來了!”
***
宰相府內(nèi),氣氛凝重。
與煬浩一同舉事的朝臣和貴族坐了一屋子,各個心懷鬼胎。
窗外的暴雨下了有一段時間了,宰相府后院里傳來的歡喜笑聲和奔跑著找缸接水的聲音已經(jīng)告一段落。
誰也沒有想到,兩年來的第一場雨下得這樣來勢洶洶,毫無征兆。
本來以為,借著以狼血假冒皇室血統(tǒng)、導致神靈大怒施以久旱的借口,可以將這個欺壓貴族、擁抱賤民的皇帝趕下臺。
真是信錯了他,出的這個餿主意,今夜過后,他們該如何是好。
今夜,今夜之內(nèi),要想出脫身的法子才行。
坐在屋子正中間的煬浩,一只手遮住臉,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圓桌中間的燭火燒得正亮,他手上戴著的家族傳承的戒指被映得閃閃發(fā)光,十分諷刺。
門外傳來幾聲輕輕的敲門聲,與暴雨落地的聲音相比甚輕,如果不是屋內(nèi)一片死寂,根本聽不出來。
“大人,大人?!?p> 是一副女聲。
屋內(nèi)坐齊了高官和貴族,府中奴婢都知道不能在這個時候靠近書房,到底是誰這么不懂規(guī)矩。
“什么事?!?p> “大人,輪到你了?!?p> 白光飛閃,屋外電閃雷鳴,一個身穿黑色衣裙的女子站在書房屋檐下,手中長劍鮮血滴不盡,暴雨洗刷下仍血流如注。
“什…什么?快退下,有什么事找夫人!”
“可是…可是,夫人讓我來找你啊?!?p> 女聲停了片刻。
“宰相府內(nèi),沒有一個幼童,真是太好了。大人,你說是吧?!?p> 坐在煬浩一側(cè)的信徒得了眼色,拿了長劍一把踢開門,打算將門外說話陰陽怪調(diào)的女子劈成兩半。
砰一聲,兩扇木門被踢開,門外電閃雷鳴、暴雨如注,并未見有什么人。
屋里其他人方才被那幾句話嚇破了膽,見靠近門的人沒什么反應,正要安心下來,又聽到那副女聲。
“大人們,陛下念在你們忠于丹樓,被宰相煬浩脅迫下逼不得已,給你們一個任務,讓你們可以戴罪立功。
任務很簡單,各位大人傾盡全力,將逆臣煬浩一人擊殺,已昭忠心,我等以人頭為證,必定放各位大人全身而退?!?p> 煒彥站在屋外亭下,身前站了一批士兵,衣襟上皆有什么被撕毀的痕跡。
大雨不停地下,像一盆盆水對準著人潑下來似的,他們站在亭外,排成一行,怒目圓睜,眼中怒火絲毫未被大雨撲滅,仔細一看的話,可看到淡淡的白霧從他們身上彌漫開來。
……
等到屋內(nèi)第一個人出來,踩著忽輕忽重的步伐,手上提著一個不知什么東西,走到亭子人墻前。
“大人,我等忠心,天地為證,日月可鑒!逆賊已除,請大人明鑒!”
眼前站了一排怒目圓睜的壯漢,絲毫沒有影響提著人頭的熱哈將軍的氣勢。
煒彥覺得十分有趣,明明是叛國賊,到頭來,真以為自己能洗干凈。
從亭子里走了出來,直直向熱哈將軍走去,手上長劍著了魔,明明出了后院就再無吸血,這么久了卻還在流血。
熱哈將軍見從亭子里走過來的是一名瘦弱的女子,一下放松了許多。
陛下真的弱了許多,竟然派了這么個女子來做這么重要的事情。
女子嘴角譏笑,手起刀落,白光飛閃。
身高九尺有余的熱哈將軍,沒有反應過來就已仰身倒地,熱血飛濺灑了一地,什么圓滾滾的東西應聲倒地,滾到院子一角。
“戴罪立功之人?!?p> “在!”
“屋內(nèi)逆賊,一個不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