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比試只像是助興般,此時倒更加熱鬧了幾分,各大臣,貴公子,大小姐面前的小桌擺上了蜜餞青杏,翠玉豆糕,栗子卷,豆沙糕,做工精致的玫瑰酥還依稀可見火紅色的花瓣,舞池中的舞姬小腰細(xì)扭,披帛滑落,似是畫中仙。
“怎么?本性露出來了?”自姜念同洛楚楚比試完后,便未再裝出一副嬌順怯懦的樣子,因著早上未吃飯,比試又消耗了太多的體力,姜念一回到宴席上,便偷偷吃著晏知離桌上的糕點(diǎn)。
姜念嘴里還包著塊兒蜜餞,吞吐道:“這不吃多浪費(fèi)啊。我的本性不就是替主子您解決難題嗎?瞧著主子很是不喜的樣子,我便替您把他們都吃咯。”說著,還上手拿了兩塊兒豆糕。
姜念吃得正歡喜之時,卻被一丫鬟拍了拍肩:“姑娘,我家小姐想請你過去聊聊?!?p> “我?”姜念指了指自己,按理來說,她在此世界也根本沒幾個認(rèn)識的朋友,唯一一個稍微熟悉點(diǎn)兒,還知道她的就那么幾個。
“正是,我家小姐還等著呢?!?p> 姜念擺擺頭,發(fā)帶隨著晃了晃,側(cè)身向晏知離開口:“主子,這個您說我去不去?”
晏知離抱胸,眼尾一揚(yáng),嗤聲笑道:“想不到姜隨侍一個孤兒竟還識得這座上的貴小姐?!?p> 姜念努了努嘴,最終還是應(yīng)了下來,由著丫鬟帶往了月清園。
小亭上暗紅的尖頂被斜光罩著,掛在檐角的占風(fēng)鐸響著脆音,似是烈日下潺流的小溪撞擊青石發(fā)出的聲音,女子斜靠在長椅上,鳳眼半瞇,一身蒼青色長衣交疊,挽起的長發(fā)不同于其他女兒家般繁復(fù)的頭樣,只單單一馬尾,眉宇間自生一股英氣。
“小姐,姑娘來了。”丫鬟將姜念請到了長亭處,便移步去了一旁。
“姑娘請坐,聽說你名喚念兒?”慕南風(fēng)倒了杯清酒。
姜念正聲回道:“只是一孤兒,便隨意取了個念字而已?!?p> “孤兒?”慕南風(fēng)正對著姜念,秀眉立時彎了起來。
“我自小便是個孤兒,跟著人學(xué)了幾年藝,便輾轉(zhuǎn)來到上京,幸得六殿下給口飯吃。”姜念款款道來。
“這六殿下有什么好的,功不成,名不就的。還不如那五殿下吶。”慕南風(fēng)撇撇嘴,她向來看不上這晏知離,明明一事無成,偏生這上京的女子大都心悅于他。
姜念心底暗笑:還以為所有的女子都會因晏知離那反派的一副好皮囊而癡迷,現(xiàn)在倒是遇到個明眼人了。
“唉,只不過混口飯吃,你是不知道啊,那六殿下整日欺弄我吶!”姜念說著還假意抬手抹了抹淚。
慕南風(fēng)見狀,“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你和我一個朋友倒是挺像的?!?p> “哦?哪位朋友?”
“你可知曉那定平王妃?”慕南風(fēng)望著姜念一雙水靈靈的眼,似是看到了記憶中那人的明眸般,心中多了份無奈。
“你是說我像她?”姜念一驚
“你們倆說話都是那般直來直去,野的很!”慕南風(fēng)使勁兒拍了拍桌,放肆大笑起來。
“那大小姐不是以嬌縱蠻橫出名的嗎?你又怎會同她成為好友?”姜念早就想問這個問題了,原身張揚(yáng)霸道,毫不講理,整個上京的人見了她都要繞著走,偏這慕南風(fēng)還同她交友,且瞧著這二人的關(guān)系還不淺。
慕南風(fēng)擺手輕嘆:“蠻橫倒不假,總歸沒什么壞心腸,只是一顆心撲在那五皇子身上的時候,做了些傻事,才引了這嬌縱的名聲,她呀,性子爽朗,從來都是有話直說,又不喜念書,我倆一見如故,也就慢慢成了閨中好友了?!?p> “聽過了各種版本的定平王妃,無所例外的都是在貶低,就小姐您說的最中肯?!?p> “那些個百姓又沒同她相處過,只不過是人云亦云罷了,哪個百姓不去詆毀她兩句,反而顯得不合群?!迸诱玖似饋恚娼畹沽吮疲骸皶染茊??”
“念哥的酒量可不是吹的!沒幾人能喝的過我!”姜念側(cè)身掀起面紗一角,將杯中酒一飲而下。
“你可否摘下面紗讓我看一眼?”慕南風(fēng)小心試探到。
姜念坐正了身子:“有何不可?”女子抬手放到后腦勺解開了活結(jié),另一手捏住面紗,輕輕扯了下來。
與其一直戴著面紗不愿取下惹人懷疑,倒不如直接露臉。
“冉冉!”慕南風(fēng)手中酒杯滑落,濺到了其白色鞋面上,她卻顧不得這些,只一把上前,環(huán)住了姜念的脖子。
姜念縱使對慕南風(fēng)還無過多的姐妹情誼,此時也被其感染,眼眶濕了幾分,眾人皆在詆毀,唯她愿意真心同原身相處。
“小姐可是認(rèn)錯人了?”
慕南風(fēng)愣了會兒,才放開了姜念,細(xì)細(xì)端量著姜念的臉:“分明就長的一模一樣啊。”杏眼含秋波,黛眉如遠(yuǎn)山,鼻梁似刻畫,小嘴半掩紅,唯一不同的便是面前的女子臉上比那人多了分精神氣與傲氣。
熱淚“啪嗒”滴到了姜念的手背上。
“小姐這是怎么了?怎還哭起來了呢?”姜念抬起袖子替慕南風(fēng)擦了擦淚,姜念所見的慕南風(fēng)一直以來都是英氣逼人的模樣,何時這般脆弱過?
慕南風(fēng)啜泣道:“你可知……你同那定平王妃生的是一個模樣?”
姜念故作吃驚狀:“竟有如此奇事?”
“你真的不是她嗎?”慕南風(fēng)捏捏姜念如粉團(tuán)的臉。
“我怎會有定平王妃那樣的好身世呢?我是孤兒吶,況且這天下奇事那么多,有許多人都長得一個模樣呢,你也是親眼瞧著定平王妃下葬了的吧。”姜念揉了揉被慕南風(fēng)捏紅了的臉頰。
“也對,你怎么會是她呢?她都死了,若你是她,想必也不會那么爽快地就掀了面紗,況且她自小生于閨閣里,哪像你還會騎射?這個季節(jié)的荷花酥最是好吃,可惜她再也吃不到了。”慕南風(fēng)松開了姜念,自己又垂下了頭,暗自傷神起來。
“我可以把你當(dāng)成她嗎?雖然我也知道讓你頂替一個人是不好的,但你真的很像她?!彼剖窍氲搅耸裁窗?,慕南風(fēng)又拉住了姜念的手,滿眼都是懇求。
姜念兀自拿起了桌上的酒杯,揚(yáng)聲道:“能同您這樣的小姐成朋友,倒是我三生求來的福氣了!”
姜念拿著酒杯對慕南風(fēng)揚(yáng)了揚(yáng),又是一飲而盡:此番同你交友的不是尚書府的姜念,而是我自己。
“我叫慕南風(fēng)!以后我便喚你念兒咯?”
“叫念哥!才霸氣!”
“對了,那你又為何要蒙面?”
“我家主子見我生的俊俏,怕被其他公子搶了去唄?!苯顚㈠佀o了晏知離。
“原來如此,對了,你在外流浪這么多年,可遇著什么趣事沒?”
“我給你講啊,這外邊兒的美男子,美嬌娘倒是多吶,不比這宮里的差……”
“我爹爹軍中亦有許多俊俏的,改明兒給你拉來看看!”
“此話當(dāng)真?”
“騙你做甚?”
兩女子放肆?xí)筹?,坐了一下午,已醉了半邊斜陽,喝著喝著還互相揪起了對方的頭發(fā),肆意打鬧著,半邊黑暈緩緩落了下來。
“六弟的小侍女今日倒是大展風(fēng)采啊?!碧由砼愿鴥裳诀撸R齊扇著細(xì)風(fēng)。
黑衣男子卻自顧自地向前走著,完全不理會。
“晏知離!”太子一步上前,拉住了晏知離的衣袖。
男子慵散散地轉(zhuǎn)過了身,挑眉看向太子:“你在叫我?”
“先不說本宮是太子,本宮最起碼還是你的兄長!”太子玉面慍怒藏火。
“兄長?本王怎不記得我母妃給我生了個哥哥?母妃就我一個孩子。又何來兄長之說?”男子笑眼彎彎,似半輪彎月,卻讓面前的金衣男子面色一沉。
“晏知離,你別給本宮太過分!身邊的侍女身手都如此不錯,想必你私下定是藏了許多高手吧,怎么?你想造反?”太子面容惡狠狠的盯著晏知離。
晏知離輕然一笑:“這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本王自小不就是個任人欺負(fù)的廢物嗎?總得找?guī)讉€高手來護(hù)著不是?你若覺得這是在造反,那你便去同那皇帝老兒講講便是。”
“你!你竟敢對父皇如此不敬!”
“你何時見過我尊敬他了?”
“哼!逆子!”太子拂袖怒氣沖沖的離了去。
“什么話也敢說,就這腦子怕是這太子之位也坐不久了?!标讨x斂去了眼底的笑意,方要抬步時,卻又被人叫住。
“六殿下!念姑娘還在這兒呢!”慕南風(fēng)的侍女一手扶著慕南風(fēng),一手牽著姜念。
許是體力早已透支,侍女手輕輕一松,姜念“嘭”的一聲便摔在了地上。
“六殿下把念姑娘帶回去吧,她同我家小姐喝醉了?!笔膛牧伺哪侥巷L(fēng)的背。
“喝!繼續(xù)喝!念哥我們一醉方休!”
“念哥今日陪你喝到天明!”兩女子張牙舞爪地?fù)]動著手,被侍女給攔了下來。
晏知離扶額,輕嘆:“念哥,這是連裝都不愿裝下去了嗎?晏知安是哪根筋搭錯了才會派你來?”
男子緩步上前,方要拉起姜念時,腿上卻傳來一陣疼痛:“你是狗嗎!”
“雞腿兒!好吃!怎么是竹子味兒的?”姜念的面紗早就不知道飄到了何處,現(xiàn)在只兩手環(huán)著晏知離的小腿,一個勁兒地啃著。
“嘖,臟死了!”晏知離把姜念一把推了開來,卻被人重重地在背上拍上一掌。
“喂!你干什么?敢欺負(fù)我的小念兒,你知不知道她是誰罩著的?是我!是我!慕南風(fēng)!”
“小姐!快別說了!”侍女此時只想拿針線把慕南風(fēng)的嘴給封起來。
“殿下還是快些將念姑娘帶走吧!奴婢也該帶小姐回府了?!?p> 侍女輕輕扶著慕南風(fēng)便是往反方向離了去,慕南風(fēng)嘴里還碎碎念著:“我告訴你!念兒都告訴我了,你一直欺負(fù)她,若讓我知道你再欺負(fù)我的小念兒,我定不會……唔”
侍女使勁兒捂住了慕南風(fēng)的嘴,對晏知離回以歉意的淡笑。
待周遭皆靜了下來,晏知離才打量起姜念:“該怎樣把你拖回去呢?”男子驟然一笑,露出了平日里面上少見的孩子氣。
“窣窣”的聲音響起,卻見黃昏粉日下,黑衣男子拖著一躺在地上的白衣女子,慢悠悠地朝著斜陽的方向走去。
“六殿下!”
“怎么又有人?”晏知離面色不悅,眉眼間透出一股戾氣。
“六殿下,貴妃娘娘想請您去蓮池一敘?!便y霜踱著小步朝晏知離跑來。
“安清蕓?”
銀霜眸色一怔,只道這六殿下著實(shí)不講禮數(shù),竟直呼自家娘娘的名諱:“是的呢,娘娘還在蓮池邊兒等著呢?!?p> 晏知離冷眼一瞥,視線落到白衣已經(jīng)昏臟了的姜念的身上:“今日不便,我還得將這丫頭送回府呢?!?p> 銀霜這才注意到晏知離身后還躺著個人,發(fā)絲凌亂,面色嫣紅,應(yīng)是醉了:“這小侍女不如由我找人把她送回去吧。”
說著,銀霜便欲上前扶起姜念,卻被晏知離側(cè)身一擋,寬大的身影替姜念遮了整片斜陽。
“這天怎么這么快就黑了……”姜念揉了揉眼,想要起身卻毫無力氣。
“殿下這是何意?”銀霜低聲問到。
男子轉(zhuǎn)然一笑,沒了那冷冽之氣:“你有所不知,我的人只能由我來送,你還是快些回去復(fù)命吧,莫要讓安清蕓等急了?!?p> “可是這?!便y霜也不好直接頂撞晏知離,只能巴巴地看著晏知離扶起了姜念,往馬車的方向走去。
“看起來沒二兩肉,倒還挺沉……你是每頓吃兩碗飯嗎?”晏知離絲毫不憐香惜玉,只重重一拽,便把姜念扯到了自己的身旁,女子身上淡淡的茉莉香竄了過來。
“兩碗飯哪里夠吃?我一頓吃這么多!”姜念歪倒在晏知離懷里,用手比了個三。
“你是豬變的嗎?”晏知離把姜念往外推了推。女子卻癱如柔水,依在他身上。
晏知離輕飄飄地把姜念拖上了馬車,拿出了備在車內(nèi)的巾帕擦了擦手。
……
粉霞已漸漸昏黃,女子穿著真絲織就的衣裳,香肩半露,幾縷青絲窩在鎖骨內(nèi),美艷的臉蛋白皙無暇,度著夏風(fēng)。
“噠噠噠”的腳步聲響起,女子綻笑,興沖沖地轉(zhuǎn)過了身子:“六殿下,人呢?”揚(yáng)起一般的笑登時凝在了嘴邊。
“回娘娘的話,六殿下說要將自家的小侍女送回去,便推了您的邀約。”
“小侍女,可是那位念兒?”
“正是?!?p> “派個人把她送回去不就得了?怎能勞他一皇子廢心神?”女子的失落全垮在了眼角處。
銀霜躊躇了一會兒,輕上前倒安清蕓身邊,俯身輕道了一句。
“什么?他說那念兒是他的人,還親自扶她?”
“就是說啊娘娘,這六殿下雖紈绔了些,可雖已經(jīng)二十有二卻連個通房也沒有,想來也不是什么好色之人,那些個姑娘都巴著往他身上靠呢,也沒見著六殿下有把她們收了的,倒是這個念兒著實(shí)可疑吶?!?p> “不就是個侍女?我看她能囂張到何時!”
安清蕓眺目遠(yuǎn)望,似是回到了那個楓葉紅遍滿山的秋日。
“你沒事兒吧?”男子馬尾高高,玉色發(fā)帶映著秋光,黑衣然然,聲音朗潤。
安清蕓抹去了臉上的塵灰,低聲道:“我沒事兒?!?p> 男子一把將她扶了起來,身上好聞的竹香圍裹了他。
“你,你叫什么名字呀?”安清蕓被一旁的男子攙扶著,小心翼翼地問到。
“晏知離?!?p> “六……六殿下?”安清蕓身子一晃,差點(diǎn)兒又要摔倒,恰被晏知離拉了回來。
“你很怕我?”
“不……不是?!卑睬迨|羞紅了半邊臉。
那天夕陽正好,女子癡癡地看了男子一路,她有時甚至感謝前日的雨使得這山路濕滑,自己摔了一跤,才遇到了他。
可他是燕南的六皇子,而她只是安府的庶女,一個妾生的孩子,怎能嫁給身份高貴的他?可后來她又想,便是只能做妾,能嫁給他也值了。
可這一切都只是在想,家中的主母,下人都欺負(fù)她,她曾問過他:“你可愿娶我?若只能做妾也無妨!這個家我真的待不下去了。”
他一身黑衣凌然,漠然開口:“本王同安姑娘無半點(diǎn)情分,為何要娶你?”
她將自己關(guān)在房中好幾日未進(jìn)一粒米,她不甘心,自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相貌不俗,為何他不愿娶自己?那幾日安夫人天天來找茬兒,動不動就將她打得昏過去,后面又說要將她嫁給那瘸了半條腿,年近五十的宋員外,她發(fā)誓不愿再過這樣的日子了,就算不能嫁給晏知離,也要逃離安家。
那天,選秀令一出,她便主動進(jìn)宮選秀,本就生的美艷的她稍作打扮即刻便成了副勾人的模樣,加之一點(diǎn)小手段,慢慢兒的就爬到了貴妃的位置。
她想著,成了貴妃,便能見著他幾面,卻不料他已離京去往棲霞山,三年一過,他還是那個他,身邊卻多了個小侍女。
“這小侍女著實(shí)讓人心里堵得慌吶。”安清蕓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玉鐲,蓮池驚起一連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