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風臺在琉璃苑的第三樓,臨著街道,恰可瞧見落日風景,西邊兒半重山上掛著半輪紅如鮮血的驕陽,偶有飛鳥架著金輝飛過,似是仙人的坐騎般桀驁,風吹樹影晃,蜓點荷飄香。
姜念撩起了袖子,右手拿筷夾了只雞腿:“我太想念這些小雞腿兒了!”
“你這模樣怕不是餓死鬼變出來的?”余安是個好相處的性子,才半天就同姜念熟絡了起來。
姜念露出半截玉腕,直接啃起了腿:“你別說,我差點兒就遇上鬼了呢!”
余安擺了擺頭,正聲道:“嘖,你就吹吧。”
姜念滿嘴掛著油:“唉,都是念哥闖江湖的過往了,不提也罷。”姜念腦中浮現(xiàn)了在青山陵的那一晚。
余安玉扇一收,正了正身子:“唉,模樣,性格都合我的意,到頭來卻是給別人做嫁衣了呢?!?p> “做什么嫁衣?你要嫁人了?”姜念瞪著一雙眼睛,撲棱撲棱地閃著光,眼底染上了斜陽的清輝。
余安舉起玉扇敲了瞧姜念的腦門,又笑道:“想什么呢!改明兒我就去素婉閣找?guī)讉€漂亮姑娘?!?p> 姜念一聽,住了嘴上的動作,發(fā)問:“聽說這素婉閣的姑娘個個都是絕色,不僅美貌,還有才華?”
余安展開了折扇,半掩著面,湊近了姜念:“念哥,我可把你當好兄弟才告訴你,這素婉閣的姑娘真真是絕!解語花,冷美人,知書達禮的,什么樣式的都有,可惜了,你一個女子也沒法體會到那般歡愉?!?p> 姜念咂了咂嘴:“等有了機會,我定是要去一趟素婉閣,瞧瞧里邊兒的美人兒!”
“就看念哥有沒有這個本事咯?”余安一派風流瀟灑的模樣。
……
因著斜陽此時正對著姜念,曬得姜念臉上發(fā)燙,姜念便奪了余安手中的扇掩住了面,低頭繼續(xù)啃著雞腿。
“六皇子歸京了!六皇子鈺禛王歸京了!”
吟風臺臨著的街道已然是圍滿了人,卻在道路中央留了條道出來,供人行走,不少衣著華貴的姑娘竟是齊齊沖著前邊兒搖了搖手中的繡帕。
“這些姑娘為何如此癡狂?”姜念嘴里含著塊兒肉,吃吃問道。
余安甩了甩手中的葵花籽,笑道:“這不是六皇子回來了嗎?”
盛夏的余陽微暖,給那一人一馬渡了層金紗,少年端坐在白馬上,一襲黑衣乘著光輝宛在了斜陽中,高揚的馬尾被玉冠束得緊緊的,面色潤白如玉,卻毫無女兒家的脂粉氣,只瞧著劍眉生出一股子冷厲之氣,英挺的鼻梁骨下嵌著張薄唇,不語,卻有萬種風流自微彎成月牙的清眸里溢了出來。
路兩旁的閨閣小姐們也顧不得什么禮儀,便是忙把手中的錦囊拋了過去,芬香的氣息漫了半條街,一些更為大膽的,直接跑到馬后邊兒去追了。
“都說那五皇子是溫潤如玉,似位謫仙,我看這六皇子也不差??!”
“分明六皇子更為俊俏??!”
姜念順著視線望去,卻恰好跌入了一雙靜淡無波的眸子。
“六殿下!這……這是我給您繡的……”一著緋紅色長襖,素色細褶裙的女子竟是越過了人群,攔住了晏知離的馬。
眾人都屏氣凝神,注視著晏知離。
“哦?你是哪家的姑娘?”晏知離竟是在眾人的面前,接過了那女子繡的香囊,有離得近的些的人,瞧見了那香囊繡的正是并蒂蓮!
那名女子雙手捏著上襖的衣角,支支吾吾道:“小女是當今宮中安貴妃的妹妹,安碧蓮?!迸诱f完,綻了個羞怯的笑來。
晏知離把弄著手上的香囊,針腳細致,看得出主人是下了功夫的,晏知離牽了牽韁繩,同那安碧蓮靠得近了些。
眾人皆倒吸口涼氣,大家都以為這晏知離看上了安碧蓮。
晏知離嗓音帶著些少年自有的清朗:“哦?安貴妃的妹妹……竟如此大膽?敢阻攔本王的去路!她這貴妃連個妹妹都教不好,愧為四妃之一!”
“嗒”的一聲,安碧蓮的香囊便被晏知離隨手一扔到了地上,晏知離從懷中拿出了根火折子,輕點了來,火光熠熠,他那燦若銀河的眸子裝了些戲謔,清風一揚,那火折子便落在了香囊旁,霎時,繡了并蒂蓮的香囊,便幻成了灰燼,散了些好聞的花香。
“你怎能如此!”安碧蓮好看的眼眸里包了些淚珠。
“憑我是晏知離。”
在街上的人大都是女子,心底對這晏知離多少存了些愛慕,瞧著這安碧蓮不知好歹的攔了晏知離,此刻又被晏知離羞辱,心里都是痛快的很,也沒人替那安碧蓮講話。
“是啊,這六殿下是什么人,你也敢高攀?”
“還是早些認清自己的位子吧,別自己做不了鳳凰,倒把自己的姐姐給拉了下來。”
安碧蓮眼角藏淚,哭喊道:“不過是個一事無成的六皇子!又有什么可驕傲的!”
這燕南國的皇帝總共有六位皇子,三位公主,這些個皇子公主皆是才華橫溢,胸懷大志,定平王晏知安雖說只是個教書先生,但亦是博學多識的,偶有幾次在課堂上發(fā)表的政見也是極為精彩的,偏就這六皇子一事無成,三年前去往棲霞山拜入無量山人的門下,如今歸來,卻仍是那般吊兒郎當?shù)哪印?p> 但盡管如此,晏知離那幅生的極好的皮囊卻也是讓各家小姐癡醉。
姜念拿著雞腿的手一頓,怔怔道:“我覺著……這位安小姐怕是要倒霉了?!?p> 余安饒有興致的坐了過來,出聲道:“何出此言?”
“因為,這六皇子笑里藏刀啊?!?p> 晏知離不語,憑風揚起他的發(fā),嘴角噙笑,桃花眼彎成了月牙,面色淡然,不見絲毫慍怒:“你信不信,一事無成的皇子可以滅了你安家?”
“你信不信,可以滅了你安家?”少年的聲音中帶著笑音,似是在講一件極為風趣的事。
安碧蓮的身子卻是止不住的發(fā)著抖,末了,跌坐在了白馬旁,呆呆地看著晏知離揚塵而去。
“他會不會殺了這安碧蓮呀?!苯顗褐曇?。
“難說,只能希望這安小姐自求多福了?!庇喟矊⑸茸訌慕钍种杏謸屃嘶貋?,翩然閃起一陣涼風。
……
“二哥,我告訴你,為了給你找這個隨侍我可是花了大價錢呢!一錠金子呢!得有那么多銀子了!”余安用手比了個大圓。
晏知離輕啟唇,酌了口茶道:“這個人可會武功?”
“人家會騎射!”
“我要找的是近身,替我放風的,會騎射有個什么用?”
“人家還會藥理知識呢!”
“我要找的不是醫(yī)女,若她能醫(yī)治,那還要你有何用?”
“她,她可乖巧懂事了呢!你府中的那些婢子小廝都是你故意讓那些人隨意安插進來的,一個個兒的長舌婦,手腳不干凈,你都是故意任由他們那樣做,可這個隨侍就不一樣了,平日里需要替你同那些人打哈哈,不同于府中的其他下人,這一個可是完全聽命于你的呀!”余安把姜念從頭到尾都夸了個遍,眼神卻一直躲閃著。
“他給了你什么好處?”
“你是不知道,她給我的那個仙斛蘭韻”余安話說到一半兒,突然沒了聲,起先還揚著的嘴角登時垮了下來。
晏知離宛了個笑,卻讓余安背上冒了些冷汗:“罷了,本就只是找一個替我在白日里做些事兒的隨侍,你既然選定了,我也懶得再多計較,如有下次,你便直接去玄獄住上些時日。”
余安一聽“玄獄”二字,面色更加難看,拍了拍自己的臉:“叫你貪!叫你貪!這下把自己搭進去了吧!”
“叫什么名字?”晏知離長腿搭在窗沿上,手中把玩著一把玉簪。
余安止了手上的動作,又換上了嬉笑的模樣:“名喚姜念!”
半夜蛙鳴,蟬叫不斷,依著窗的梔子花被風吹得晃了晃,澄亮的燭光在墻上刻下了花影微晃的模樣。
“叮!請宿主打起精神!此任務即將完成!”
姜念右手托著下巴,垂頭小睡,此刻卻被系統(tǒng)給驚醒:“他晏知離怎么那么喜歡在大晚上的出沒?就不能早點兒來接人?”
姜念捂嘴連著打了幾個哈欠,眼底浮了層淤青,強忍著困意睜開了眼,直直盯著門外,等著余安來叫她。
“為何有種等著皇上被翻牌子的感覺?”姜念使勁晃了晃頭,干脆起身到了窗邊,準備灌點夜風,清醒清醒。
余安火急火燎地跑進了姜念的屋內(nèi),長手勾住了姜念的脖頸:“走走走!帶你去見個金貴的主兒,以后你就跟著他吃香的喝辣的!”
姜念大拇指并住食指,皺眉將余安攬著自己的手從自己脖子上移開:“你是不是把我賣了?”
“怎么會?念哥可是我的好兄弟!”余安揚起下巴,拍了拍胸脯:“況且你本來就是受雇于我,還不是得聽我的?!?p> “你說什么?”余安后邊兒的話越來越小,姜念已然是聽不太清楚。
余安大笑道:“誒,反正你跟我走吧!從今以后,你就是六皇子的隨侍了!”
姜念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走向,但也得裝出一副驚訝的模樣:“六皇子?,你怎會認識他'?”
“我余安是誰啊,這上京的權貴多少我都認得那么幾個,你就偷著樂吧!快快快,別讓他等急了!”余安推著姜念便是往門外走。
姜念無奈一笑,卻是欲哭無淚。
丹青屏風下邊兒宛著幾片青色竹葉,上邊兒則是遒勁挺直的竹身,竹身同竹葉留的空隙間,可見里邊兒黑衣男子長挑的身影。
“你叫姜念?”晏知離踏著墨色朝靴,從屏風后處繞了出來,一身風流瀟灑皆藏在眉目中。
“奴,奴婢名喚姜念?!迸由硇蜗?,寬大的白衣似是硬套上去的般,晃晃欲褪,似是垂柳般經(jīng)不起風雨的敲打。
晏知離捏住了姜念的下巴,強迫姜念抬起了頭,杏眼盛了一汪青潭水,挺直小巧的鼻梁似宮里的畫師一筆一筆輕輕勾勒出來般精致,粉唇有些發(fā)白再加上眼底的烏青,活生生一位嬌弱的美人。
“長得也一樣?這倒是個奇事。”晏知離桃花眼揚了揚,眼底閃過一絲精明,放開了對姜念的桎梏。
姜念垂下頭忙動了動下巴,抬手輕揉了兩下,心中卻暗道晏知離手勁竟如此大,難怪那夜他扭斷別人的脖子就跟捏螞蟻一般輕松。
姜念斂了心緒,怯聲道:“奴婢不懂六殿下此話是何意?!?p> 少年輕朗一笑:“長得是同一模樣,名字也是同一個,偏這性子不同?”
“奴婢,奴婢的性子一直都是這般的?!?p> “看著你倒覺著是那定平王妃在伺候人,不過,這死人又怎會復生呢?想想也是件趣事?!?p> 姜念薄透的袖衫滲了層密汗,下唇緊咬。
“跟著走!”
晏知離黑衣一飄,人便出了雅室,姜念跟在其身后,踱著小步,夾著手,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
“喂,你怎變得如此文雅了?”跟在姜念旁邊的余安低聲問道。
姜念壓著聲音:“余公子說的是何話?今早你見我時我不也是這番模樣嗎?”
“今早見你的確乖巧溫婉,可和你相處了半天下來,你分明就不是這樣的,你不是還讓我叫你念哥嗎?”余安呆呆地望著姜念。
姜念一把抓住了余安的左手,揪住了其小臂上的肉:“這在六皇子面前不得有個丫鬟的樣子嘛!”
“疼!疼疼!念哥!疼!”姜念慌忙抬手捂住了余安的嘴。
前邊兒的晏知離聞聲輕轉(zhuǎn)了身,卻見姜念綻了個輕笑:“余公子聲音太吵了,我怕他驚擾到其他民眾?!?p> 晏知離冷眼朝余安掃了過去,朗聲道:“丫鬟就該有個丫鬟的樣子,還不快走?”
“是!奴婢這就來了!”姜念松開了手,對余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忙跑到了馬車旁,見晏知離長腿一跨登了上去,姜念扶著車框也準備上去。
“誒!你做什么?”車夫攔住了姜念,滿嘴的絡腮胡一聳一聳的。
姜念被車夫一推,站得有些不穩(wěn),一腔火氣竄了上來:“我不是殿下的隨侍嗎?難道不該同殿下一起?”
車夫嗤笑道:“是該同殿下一起,但你,只能在地上走!”
拗不過主仆差別,姜念只得諾諾應了下來,跟在馬車旁,時不時踢開幾塊兒石子,似是在泄憤般。
“看來得派人去青山陵看一趟了。”晏知離依在車廂內(nèi),閉目養(yǎng)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