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師父是個肉眼凡胎的,哪里能相識。但是一般山里的妖精,沒見識過城里的生活,懂得的生活常識自然很少,很容易露出破綻??蛇@紅孩兒卻不一般,見識非常,這么一點兒手段,怎能過得三百年來的法眼。
你看他說道:“師父呀,山西去有一條枯松澗,澗那邊有一莊村,我是那里人家。我祖公公姓紅,只因廣積金銀,家私巨萬,混名喚做紅百萬。年老歸世已久,家產(chǎn)遺與我父。近來人事奢侈,家私漸廢,改名喚做紅十萬,專一結(jié)交四路豪杰,將金銀借放,希圖利息?!?p> 哎呀,就這么會兒功夫,已經(jīng)把個身世編得甚是妥貼……
再順著借貸成仇的關(guān)節(jié)一說:“多虧我母親哀告,免教我刀下身亡,卻將繩子吊我在樹上,只教凍餓而死,那些賊將我母親不知掠往那里去了。我在此已吊三日三夜,更沒一個人來行走。不知那世里修積,今生得遇老師父,若肯舍大慈悲,救我一命回家,就典身賣命,也酬謝師恩,致使黃沙蓋面,更不敢忘也?!?p> 如此一來,卻是沒什么破綻可言,唐三藏聞言,直直的就認了是真,就要教八戒解放繩索,救他下來。那呆子也不覺得人家說的不錯,便要上前動手。
可那孫猴子是個疑人偷斧的人,先不先已然把紅孩兒當作是敵人了,這在旁,忍不住喝了一聲道:“那潑物!有認得你的在這里哩!莫要只管架空搗鬼,說謊哄人!你既家私被劫,父被賊傷,母被人擄,救你去交與誰人?你將何物與我作謝?這謊脫節(jié)了耶!”
紅孩兒聞言,心中一驚,看來就是這家伙有點兒眼力勁了,暗將他放在心上,卻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滴淚而言曰:“師父,雖然我父母空亡,家財盡絕,還有些田產(chǎn)未動,親戚皆存?!?p> 嗨,其實哪里是那猴頭精明,實在是這家伙天生小心眼兒,小心過度。再者,實在對于他人沒什么善心,只情打死敵人為上??蓢@一路行來,盡皆敵手,哪里有多少好人。
這些細節(jié),可以說是那孫猴子十年見在南贍部洲北部竄長城、游小縣觀察總結(jié)得到的。但那時節(jié)是個沒本事的“無性”之人,有學(xué)得的心思;這時節(jié)卻是個有本事的逆襲屌絲,文化上的不自信,造就的就是強行改動規(guī)則,拉低別人的智商。
正如后三朝元明清者,要的就是禁錮思想,那猴子既然先行把你打成了受批斗者,怎可能就此信任?于是就著親戚發(fā)問,可這紅孩兒著實厲害,謊扯得滴水不漏道:“我外公家在山南,姑娘住居嶺北。澗頭李四,是我姨夫;林內(nèi)紅三,是我族伯。還有堂叔堂兄都住在本莊左右。老師父若肯救我,到了莊上,見了諸親,將老師父拯救之恩,一一對眾言說,典賣些田產(chǎn),重重酬謝也。”
還記得那白骨精么?沙罐兒瓷瓶兒山間走,北有客子,山間齋僧,那唐和尚愣是不敢近前一步。可這荒山小主,連豬八戒聽說了,也扛住行者道:“哥哥,這等一個小孩子家,你只管盤詰
他怎的!……”
于是直接使戒刀挑斷繩索,放紅孩兒下來。紅孩兒也看懂了誰才是主事人,在唐僧馬下,淚汪汪只情磕頭。那唐長老畢竟心慈,便叫:“孩兒,你上馬來,我?guī)闳??!?p> 可人家的目的就是唐和尚,自家坐在馬上,不成了眾矢之的,眼前的目標了么?于是辯解道:“師父啊,我手腳都吊麻了,腰胯疼痛,一則是鄉(xiāng)下人家,不慣騎馬?!庇谑侨瑑纱危t孩兒演技驚人,管情能和那銀角爭勝,竟也選了那孫猴子背人。
那猴頭攏共才八十公分,背那銀角都嫌膈應(yīng),背這紅孩兒卻合適得緊。那孩兒正暗自歡喜,順順當當?shù)囊呛镱^馱他??蓪O猴子把他扯在路旁邊,試了一試,卻只有三斤十來兩重。乃笑道:“你這個潑怪物,今日該死了,怎么在老孫面前搗鬼!我認得你是個那話兒呵?!?p> 猶記得銀角大王在身,孫猴子也是嘮嘮叨叨試探,其實并非能確定人家是妖怪??蛇@殺心一起,哪里是那么容易收的?紅孩兒不敢大意,乃回道:“師父,我是好人家兒女,不幸遭此大難,我怎么是個什么那話兒?”
可孫猴子好不容易才抓了這么一個看似的破綻,怎能不問:“你既是好人家兒女,怎么這等骨頭輕?”一問才七歲,就笑道:“一歲長一斤,也該七斤,你怎么不滿四斤重么?”
七歲該多少斤呢?最低也該十數(shù)斤!三斤十來兩重,乃是因半斤八兩,除去小衣飾品,其實也就是三斤九兩六,按十進制,正排天罡數(shù),三斤六兩。三斤六兩,生來也差不多,兩個月的孩童就該這么重了。
問題是,紅孩兒絕非普通孩童,乃是半鬼虛體。想那羅剎女,乃是萬年鬼族人間遺脈,得了火氣而懷胎,紅孩兒豈非“火氣”,火氣能有多少重量,好道是有點兒牛魔王“妖”的實質(zhì),否則,就該是沒有重量,漂移行走了。
可紅孩兒卻不能這么回答,乃回了個常人可能的方式道:“我小時失乳?!蹦呛镒幽睦镏郎嗽摱嘀??只是以言語相試,探個破綻。眼見他回答得當,也沒捉到什么破綻,才說道:“也罷,我馱著你,若要大小便,須和我說?!编耍@破綻不懂也不問,可吊三天的破綻怎么也不問呢?
不,小子之言,誰會當真呢?事兒可以真,但是吊了三日,卻都會以為是他夸大。若是一個小孩兒真赤條條的吊個三日夜,是不可能聲音洪亮條理不慌的。
如此不聞不問,唐三藏才與八戒、沙僧前走,孫猴子背著個孩兒隨后,一行徑投西去。
可是這人分好壞,心有善惡,那孫猴子本就不是個好東西,五百年牢獄享福下來,依然不改。身上背著三斤六兩,可可的心中埋怨唐僧,不知艱苦,“行此險峻山場,空身也難走,卻教老孫馱人。這廝莫說他是妖怪,就是好人,他沒了父母,不知將他馱與何人,倒不如摜殺他罷?!?p> 這人要做壞事兒,那是找一萬個理由也要做,那猴子明明沒證據(jù)認定人家是妖,可好賴卻早已把人給判了死刑。如此斷案,古今未有,也難怪唐和尚難容他。要知道,防守反擊是可行的,可若是行霸權(quán)主義,認定人家的犯罪事實為心里如此,當今社會,豈非看上一眼就犯了猥褻?
說來也是,但凡心生變動,那猴子就藏不住殺意,銀角在他背上如此,這紅孩兒在他背上亦是如此。銀角和紅孩兒這有感,和那孫猴子的概念完全一樣,那就是你心里已經(jīng)起了殺心,那不就是在殺人么?
是以,孫猴子也好,銀角也好,紅孩兒也好,都是疑人偷斧之輩,既然你有殺我的心,那我就是防守反擊,完全是正當理由,可謂赤果果的霸權(quán)行徑。
那就先下手為強吧,紅孩兒使個神通,往四下里吸了四口氣,吹在行者背上,便覺重有千斤。孫猴子是個擔山的人,怎么怕你千斤之力,乃笑道:“我兒啊,你弄重身法壓我老爺哩!”
紅孩兒聞言,這可不對,人有傷虎意,虎有害人心,自家已然出手,就不能等著敵人動我。于是使個解尸法,出了元神,跳將起去,佇立在九霄空里,可那猴子的背上卻越發(fā)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