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困惑并沒有持續(xù)多久,男子把李大國手上的火把對著地上杵了杵,直到只剩下一些暗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火星在木頭的內(nèi)部燃燒,才將它抱在了手上。又回過頭來看看站在原地的張心陶,終于道:“不過,后面要走快點?!?p> “好?!睆埿奶拯c點頭,想說一聲感謝,卻發(fā)現(xiàn)男子望向她的眼光觸之即離,轉(zhuǎn)過頭時,已經(jīng)輕聲但快速的向著隊伍的后方移動過去了。
清冷的月光灑在地上,不帶一絲溫度。
一路小心的躲避著游蕩的巡夜士兵,兩人逐漸繞到了接近營地外圍的部分。
此時,距離李大國被殺,已經(jīng)過去了接近一柱香的時間。而在營地的方向,也有了一陣令人不安的動靜。
隨即,則是一聲遠遠的都能聽見的大喊:“有奴隸逃了,奴隸殺了士兵逃了!”
這樣的喊聲已經(jīng)犯了軍規(guī),也讓大量軍士的精力都集中在了一兩個逃走的人身上,無暇去顧及本應該關注的地方。
本來,出現(xiàn)了這種事情,應該走“匯報軍官,分配軍士搜查”的流程,雖說會額外耽擱一段時間,但并不會引起整個營地的軍士動作。
可大喊一聲,加上周圍的軍士口耳相傳后,也就讓張心陶兩人的動作一下子停滯在了那里。因為,在他們的視線里,遠處看守營盤最外圍缺口的軍士已經(jīng)從困倚闌姍的模樣中清醒了過來,緊張的望著四周。
此時若要硬闖,只怕結(jié)果只能是被亂刃剁成肉醬。
“過來?!蹦凶永讼聫埿奶眨瑑扇说纳硇我晦D(zhuǎn),反身向著營盤接近中心的位置走去。一直小心翼翼地走了快半盞茶的時間,男子才在一輛輛大車前停下來,倚靠在車輪旁邊一個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借著夜色蹲坐著。
不知為何,這里看不到一點火光,環(huán)境黯淡至極。
“這...這是?”
“不出意外,這里頭應該是糧草?!?p> 男子一邊用低低的嗓音回答,一邊緩緩地掏出了那快要熄滅的火把。
張心陶的眼睛動了動,掃了眼面前近百輛大車裝載著的糧草和遠處到處尋找他們,想要獲得一筆外快或者賞錢的士卒,一種不好的預感出現(xiàn)在了心頭。
晚風呼嘯,這時,只要糧草著火,借著干燥的山風勢頭,這一車車靠在一起的糧草恐怕一丁點都別想剩下。
男子輕輕的吹動,一抹抹火星隨著氧氣的進入,逐漸復蘇了活力,輕微的“噼啪”聲在火把內(nèi)部隱隱響起。
不多時,一朵火苗便再次出現(xiàn)在了火把頭上。火苗柔弱的跳動著,仿佛下一刻就會熄滅。但將它放在那更顯脆弱的糧草面前,卻似是激發(fā)了它的吞噬欲望,借著晚風的勁頭,一次次的向著糧草吐出燒灼的火舌。
男子舉起了火把。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男子回過頭,望了一眼張心陶,卻讓她忽地覺得自己剛剛鼓起來的勇氣又消散了大半。只敢別過頭,沒有去看男子的眼睛,盯著地面,像是自言自語似的喃喃道:“每一個前線士兵,都需要幾個,甚至幾十個后勤供應他的伙食。這一批糧草,從中原地區(qū)收上來,經(jīng)歷了多少艱難,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才送到這個地方。燒掉了,不知道前線會餓死多少人。”
似乎是不想給男子說話的機會,她又抬起手,手指指向遠處火把晃動的士兵們:“只是死了幾個士兵,跑了幾個奴隸,對于前線無關痛癢。但是,作為運糧隊,如果丟了對前線至關重要的糧食,督運官立刻軍法問斬,士兵長期徭役和苦重刑罰也必不可免。這把火要是燒了下去,光是運糧隊,動輒就會有幾十上百人的死亡。更別提這么大批糧草的補給不足對前線的影響了...所以...”
張心陶的話很快,她很想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將她內(nèi)心里錯亂的思緒給厘清楚。
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終究是語序有些錯亂了,匆促的將自己的想法說完,仍舊不敢去看男子的眼睛,只是望向男子的身后:“...所以,這把火一定要燒下去嗎?”
不知是天寒地凍,是真的在思忖張心陶話里的含義,還是有什么別的原因,男子的手有微不可察的顫抖。他避過身,擋住手中的火把上閃爍著的跳動的火苗,停駐在了那里。
仿佛是一瞬間,快到張心陶還來不及改變自己的想法,又仿佛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慢到她開始詰問自己在履行著什么樣的一種連自身生命都無法保全,還央求他人一同受困的道德。
直到,她看見男子別過頭來,艱難的應了聲。
“好。”
隨后,一道焰火劃過了天空,輕飄飄的。卻在落下時,在那干燥的糧草車上,像是煙花一樣綻放開來,焦灼的氣息彌散著,沖天的火光也在下一刻開始亮起。如果張心陶預料的沒錯,接下來,當那些軍士發(fā)現(xiàn)在燃燒中的糧草時,放棄外圍的所有人員部署,清空所有防御來撲滅大火已經(jīng)是一個必然的結(jié)果。
張心陶的手腕顫動著,她不清楚她剛才的行為是否是后世那些所謂的“圣母”所為,不知道她為何要去顧及這些對她報以頻頻惡意的人,這個報以惡意的社會的感受,也說不出聽見那聲“好”時愧疚的心情,更無法去看那在干燥的山風中愈演愈烈的火光。
在他和她身后,那些像是沒頭蒼蠅一般,圍著燃燒的糧草到處亂轉(zhuǎn),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尋找零星半點的水源,去妄圖撲滅那熊熊烈焰的軍士們,那些趁著動亂,偷偷從囚車里尋找出口的奴隸人們,從天空上俯瞰,就如同地上被潑了一灘水的螞蟻穴,庸庸碌碌,永遠的為著各種各樣躊躇滿志抑或卑劣鄙薄的欲望而忙碌著、奔走著。
營地里的焰火仍舊閃爍著,像是一雙雙憐憫又嘲弄的眼睛,亮閃閃的發(fā)著光。
“今天,我做不到聽你的,下次,我補償你?!蹦凶幼プ×藦埿奶疹澏兜氖滞?,向著遠方,寂靜的只剩下風聲的山嶺走去。
而男子和張心陶前腳剛走,在他身后不遠處的黑暗角落,一雙慘白慘白的眼睛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