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照瞪大了渾濁了雙眼,天空隱約雷鳴,周圍的場景倒退的越來越快,世界安靜下來,彷佛所有的東西都失去了顏色。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會,沒想到第一次有這樣的體會時,竟已經(jīng)站在了死亡的邊界線上。
“呲?!币宦曒p響忽然傳來,普照的身形忽然一滯,然后停了下來。腳踝處傳來一股力量,將他直接倒著拎了上來,扔到了船板上。他艱難的抬眼看過去,發(fā)現(xiàn)將他拉了回來的,竟然是那個舵主。
而在他抬眼的過程中,一個黑影也在他面前墜落了下去。
普照愣了一下,像是反應過來什么一樣,猛然沖到了船邊上,探著身子往下看下去。
海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見。普照又趕忙看向旁邊,剛才放著書箱的地方,此時空無一物。
“不用找了,被我扔下去了。”舵主的話在他耳邊響起。
這句話雖然聲音不大,但聽在普照耳邊,卻勝過暴風雨中的震耳雷鳴。
“什么?”普照轉過身看著靜靜站立在那里的舵主,失神了兩秒鐘,然后拼命的撐在船邊上,要向下跳過去。
這一次自殺,也不出意外的被舵主拉了回來。似乎是為了防止他再次尋死,這一次,舵主直接把他摔到了船板上。
普照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又沖向船邊,然后被舵主拉回來扔那里。
他再次爬起來,然后舵主再扔回來。
直到第三次的時候,他終于沒有力氣站起來了,爬到了船邊上。接近五十歲,頤養(yǎng)天年的年紀,又在海上顛沛了幾個月,他甚至沒有力氣去夠到那船邊。
“為什么,為什么。你讓我死啊?!逼照仗傻乖诖迳?,淚水混雜著咸腥的海水流出來。
舵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轉過身,向著船舵的位置走過去。兩個書箱,一百多斤,卸完了負重,他需要盡力操縱著船駛離這片海域。
期間,他路過那個剛剛喊過讓普照自殺的那個水手旁邊,忽地停了下來。轉過頭,眼睛盯著他。
“我...我那也是為了大家,好多...好多人都是這么...這么想的?!彼直豢吹男睦锇l(fā)毛,結結巴巴的辯解道。
舵主沒說話,反而在聽完后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繼續(xù)走向了船舵的位置,操作起來。
扔掉了兩大箱子書,船依舊顛簸,但幅度有小了些。舵主的行為顯得很粗暴,但除了普照和幾個與普照有關系的人外,其他人明顯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做法。看著躺在地上的普照唏噓了一陣后,便又投入了和狂風暴雨的抗爭之中。
狂風暴雨中分不清晝夜,但人的力量卻在飛速地衰退,不知過了多久,人們的力氣基本都快要耗盡了。
“別害怕,我們的這條船有四大天王保護,他們現(xiàn)在正穿著甲胄,手持權杖,兩個站在船頭,兩個站在檣舳邊上。”舵主忽然道,聲音格外認真。
眾人往船頭和船尾掃視了一遍,除了一片漆黑以外,什么也看不見。但轉過頭看舵主一派鎮(zhèn)定地模樣。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心里也平靜了很多,仿佛又有了一些力氣。
后來有人問舵主,那一天是怎么看到的四大天王。舵主看上去很驚訝,說自己什么都沒有看到。那人就把舵主那天說的話又講了一遍,舵主回答說自己從來沒有講過這樣的話。大家也疑惑,莫不是他精神損耗過度,神志不清了。
一直到第二天,風浪終于變小了下來。但是整個船體已經(jīng)被暴風驟雨和海浪侵蝕的不成樣子了,如今已經(jīng)不能掌控,只能任其顛簸,潮水往哪里去船就跟著往哪里去。
榮叡抬頭看看太陽的位置,心里知道現(xiàn)在船是向著背離日本的方向前行的,但也無可奈何。他站在船頭看著海面,幽幽的嘆了口氣。
他的同伴普照從昨晚到現(xiàn)在都沒有喝一滴水,此時經(jīng)也不念了,正靠在船邊看著遠處發(fā)呆。
至于大和上,極其罕見的從昨晚到現(xiàn)在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一直看著普照一次次被舵主扔到船板上,也沒有出過一句聲。
昨晚上,除了少量的吃喝,其他都被扔掉了。剩余的淡水極其稀少。每天分配的少量生米只能干嚼著吃,不過生嚼的時間長了,喉嚨就開始發(fā)干,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有人大著膽子飲了一點海水,腹部就開始發(fā)脹生疼,然后緊接著腹瀉脫水,整個人憔悴的讓人完全記不得當時上船的模樣。
到了第三天,人的精神已經(jīng)徹底恍惚了。僧人口干舌燥的幾乎念不動經(jīng)文了,和水手靠在一起。這時有個水手覺得手臂上涼颼颼的,手抓起來一看,是一條青綠色的蛇,嚇了一跳,趕忙扔到了海里。人們好奇為何會有蛇,回頭一看,才注意到不知何時,海面上密密麻麻的飄滿了身體細長的蛇類。蛇的身體花花綠綠的,斑紋比陸地上的蛇華麗了無數(shù)倍。長的又一丈,短的也有四五尺,有的蛇正在慢慢的沿著船體往上爬,好在船體很滑,只有少數(shù)能夠爬上來。
大家強行打起精神,站在船邊上驅蛇。海蛇劇毒,船上又沒有良藥,萬一被咬上一口,必死無疑。
海蛇過去,后來又有飛魚撞船。海鳥也飛來??吭诖?,多的達到了船幾乎承受不了重量。僧人驅趕時,還會被猛啄。直到劃過了這片海域,這些古怪的東西才漸漸離開。
這一天,風停了,遠處出現(xiàn)了一個島山的輪廓。所有的人都拼命的想要劃過去,然而體力消耗實在太大,船根本接近不了島山,只能看著島山與船失之交臂。
此后,意識恍惚的人們開始接二連三的做夢,有人說夢見仙人指路,有人說夢見司雨之神降雨,各種福祿異象都在夢里展現(xiàn)。他們沙啞著嗓音互相傳達自己的夢境,倒是暫時起到了望梅止渴的作用。
這樣又漂流了幾日,船上開始出現(xiàn)死人。沒死的也躺倒在那里,看上去和死了沒什么兩樣。
如果有現(xiàn)代藝術家穿越到那個時代看到這一幕,恐怕會立刻想起《美杜莎之筏》上的地獄景象。
舵主似乎是保留力量最多的,還有力氣將死人一個個拖出來,扔到海里頭。這樣船上并沒有爆發(fā)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