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鐘鼓響,蕩回內(nèi)廷,百官朝見,龍位之上卻空無一人!
正是紛議納罕之時,守澈著袞衣繡裳、朱帶赤舄,步上東階!
眾人雖有不解閑言,卻仍不免要先行施禮。
“眾卿聽詔!”
守澈趁此時機,以眼神暗示,便聽有宦臣當眾宣旨:
“竜天德二十四年十月初八,因太子病薨,先皇考傷心失意,落水駕崩。帝后伉儷,皇妣隨駕而去!夢憶皇考政德制嚴、克勤愛民,所治無不稱頌、所轄無不安居,盛年駕崩,痛乎哀哉,擬廟號應(yīng)為‘康宗’?;叔t淑溫厚、內(nèi)服宮闈,又蒙皇考曾賜字‘姶靜’,仰承慈諭特用追封,再加之謚號,謚曰‘姶靜敦仁皇后’,帝后合葬華陵!”
“另——皇太子守塵太子昭仁守禮、賢明恭謹,追謚‘孝帝’以懷其德,葬廬陵。國有重喪,當天下皆哀、臣民縞素,故禁婚假宴樂,余應(yīng)行喪禮,著速議詳表!”
朝夕之間,國失帝后、儲君,可謂聞所未聞!頓時,眾臣伏地痛哭流涕,滿殿噯氣!
守澈靜靜地瞧著階下群臣的反應(yīng),踱了兩步,道:“太子病薨,父皇又忽然駕崩,且并無有遺詔,眾卿以為眼下當如何?”
“國不可一日無主,陛下膝下尚有皇次子——贏王殿下,嬴王勇武威赫、戰(zhàn)功累然,當堪重任!”
一語出,紛紛附和。
守澈面帶憂慮,又問道:“眾卿意見一致?并無異議?”
“臣等皆愿奉嬴王為君,肝腦涂地、誓死效忠!”
確實,沒了太子,嬴王繼位毋庸置疑,誰又再會為了一個死人,去辯駁這個未來君主呢?
守澈笑了,這才悠悠道:“皇兄亦有擔責之心,因此今日除了這一道詔令,另有皇兄手信一封,眾卿既然愿意輔佐,那便請細聽?!?p> “是!臣等愿聞!”不知哪一個諂媚小人開了個頭,竟?jié)M朝俯首聽宣。
“今朝無主骨、國無君主,而外有險敵內(nèi)有災(zāi)情,真是非常之難。余既為皇子,本應(yīng)承接父兄之志、擔國之重責,義不容辭。然思及父兄、皇妣之故,又每每不能心安……”
守澈略勾了勾嘴角,啟信念道:
“人生在世,先為人子后為君主,百姓家喪尚且丁憂守孝,況至于余?余驟失三至親,痛愈倍增,不能以常情論之,恰逢昨夜皇考夢中教誨道:子孫凋敝事關(guān)國運!因此愿在府閉門守孝三年,為竜國祈福,除至親外一概不見!”
話之此處,聽眾人已有小聲議論,守澈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接著念道:
“余妹守澈——先考親封庶懿公主,幸年幼離宮少有感情,故哀痛可忍;且聰明機警、智謀過人,著封為‘代圣長公主’,稱‘朕’不稱‘帝’,在余守孝期間代為監(jiān)國,授掌制策軍政,予握生殺任免,其之言行皆是余意,違逆者以叛國論處?!?p> “什么?你?我國中無人否?監(jiān)國之權(quán)怎可落入你一個未及笄的女子之手?嬴王何在?嬴王怎可不來?憑你一面之詞何以置信?荒謬!臣不服!”
高太傅深知自己與守澈的仇怨,自然按耐不住。守澈抿唇一笑,叔容拔劍,竟立時斬之于廷上!
光影過,斷喉見骨!霎時間,血濺玉階!
眾人驚慌失色、連連后退!再細看,才發(fā)覺這朝堂內(nèi)外侍立的人大多眼生,原來早已全換成了她的親信守衛(wèi),一個個穿甲仗劍,似乎只待她一聲令下,便可屠盡朝臣!
“方才可是各位甘心情愿奉我皇兄為帝,即便皇兄尚未登基,自然也應(yīng)奉其命為圣旨。而高太傅卻當眾質(zhì)疑朕,豈非違逆?不遵旨意可論叛國,當斬!無赦!”
守澈稚嫩的臉上,笑容無辜,話語駭人,群臣怖而無聲,片刻后,林中丞才又支吾道:
“高太傅雖言辭過激,卻不無道理。公主年幼、向來深居內(nèi)宮,縱然天資聰穎,未曾聽朝理政,臣等有此疑慮情有可原,請問公主可有治國之道,可令臣等放心?”
“這倒是……但國家逢難,縱朕一人是有舉鼎之力,也難匡扶,自然還是需要眾卿盡心輔佐的?!?p> 守澈點了點頭,依舊笑道:
“朕確實年幼、經(jīng)驗不足,但各位皆是我朝忠臣良才,想必可以依仗。且帝王之術(shù),文武驗算皆是其次,識人善用方為首要,朕選賢能、罷小人便是?!?p> “眾卿聽旨!”忽得一振袖,她仰面高聲道,
“禁軍統(tǒng)領(lǐng)曹欣,奉為大司馬,配紫綬金印,統(tǒng)調(diào)兵權(quán);其長子曹驗接任中尉之職,領(lǐng)京師巡防;余千涵任郎中令,御宮中禁軍、羽林。廷尉張?,為右相,另設(shè)司直門,許監(jiān)察百官、直言進諫;余千讓為左相,兼任少府職;尊左相為太師,加封靖安公,可掌政治決策……”
“謝公主,臣等領(lǐng)旨!”這六人上前,朝堂氣勢頓時被鎮(zhèn)住了。
“加官進爵完了,那就該罰罪撤職了!”閃過一絲玩笑,守澈肅然道,“京兆尹縱子行兇、欺上瞞下,立刻撤職發(fā)配!”
從前咱們便說過,這京兆尹與左相——也就是如今的靖安公乃是同族,那樁案子靖安公也是知曉的,因此他很自然地偷覷以求相助,然而卻見靖安公毫不理會,便只得謝恩領(lǐng)罪。
這讓眾人也都詫異紛紛,誰人不知桑蕪一族最是護短?看情形,只怕這位一向默默無聞的公主已然收服了靖安公,且更可能是收服了桑蕪一族,存異議者也就又少了近半。
“治粟內(nèi)史尹南山率失其責、賄行有查、政例確鑿,即刻收押斬首;副丞知情不報,諒其主官壓制罰俸三年,領(lǐng)治災(zāi)責以觀后效。虔州刺史龔笏用人不察以致農(nóng)田有失,撤職查辦;林縣縣丞庸才無能,杖刑罷免,樂山伯進京受審……”
守澈仍在大行她的任免,只看德行功過,不論親疏家世,說完一個就有一摞書冊扔在眾人面前,唬得人不及反應(yīng)。
眾人不禁生畏,誰能料到她一個從未干政的閨中女子,能盡曉天下?能熟知群臣?這時,誰又還敢對她有輕視之意?
整一刻鐘,話未停一句,茶未進一盞,朝堂之上勢歸誰方已然明了了!
這女子哪里是臨危受命,分明是早有準備,一時間許多人受到壓制,眼見此生無望,便昏了頭想掙個魚死網(wǎng)破,大罵道:
“公主對朝臣知道的如此細致,莫不是與嬴王早有野心,太子與陛下死的蹊蹺,想必是你二人造反!亂臣賊子!還反來誣陷我等忠臣,居心叵測!這是要毀我千秋竜國嗎?”
“大膽!”
守澈怒目喝道,瞪了一眼,又忽然邪魅一笑道,
“皇考慈德惜才,設(shè)英才殿勉天下學子,更憐朕有些天賦,請良師授以策法謀略,我等后輩志在為國,有何不可?英才殿學子皆是世家官將出身,平日里論治國之策、通為官之道,朕知曉一二有何不對?”
“呵呵……說起來,朕倒忘了還有一個人未曾封賞,來人,宣英才殿宋太保進殿!”
庭中死寂,外頭宦臣們一聲聲陰陽難辨的傳喚滲到耳里,莫名可怕。
宋少保來了,行禮叩拜——恭而不卑,那神情仿佛是見舊日君王,無驚無慌無絲毫波瀾。
守澈道:“方才高太傅言語失敬、違逆圣意,已被朕斬殺。如今卻覺得有些追悔莫及,英才殿育人施教,乃國之希冀,不可無人主持,好在還有先生大才。朕得先生授教,深知先生品德高沖可堪大用,今日便尊先生為帝師,授太傅之職,首理英才殿、掌天下才能舉薦之責?!?p> “臣宋庚懷,領(lǐng)旨謝上!”宋懷庚一叩頭道,“我英才殿眾學愿效命長公主,誓肝腦涂地,定不負長公主深恩!”
他將手一揚,便見那邊偏殿內(nèi)濟濟彭彭,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可來不及尋自家子侄,就讓滿屋刀光嚇得心里一涼。
然而守澈卻在笑,她終于踏上腳凳,從容坐上龍椅道:
“眾卿,爾等子侄后輩豈不同朕一般,胡不謂躊躇滿志?”
眾人又是倒吸一口涼氣,這女子野心雄才、深謀遠慮、果斷狠辣,樣樣占盡做盡!
她今日所為,已打定了主意既要恩威并施、公私分明、不留話柄,又要集權(quán)一身、治人以要、了斷后患,罷罷罷!到了這份兒上,還有什么余地可爭?
“今日朝議,朕要說的便是這些了,若無他事眾卿且退下吧,至于喪事,還請國師與太常盡快權(quán)衡辦妥,朕心哀痛不能料理了,若有問題,也不要來問朕了,由國師全權(quán)做主吧!”
“是!臣等告退!”一人響,眾人跟隨!
天未亮全,這世上恐怕還不知有多少人猶未睡醒,朝堂之上卻已數(shù)驚數(shù)變,又是一次翻天覆地!
守澈依舊危坐上首,直等到眼中只剩下漆畫龍柱,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站起身卻覺得雙膝酸軟,兩眼發(fā)黑,“咚”地摔在階上。
她到底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臨朝駁辯——怎能說不懼不慌?但這脊后無人的孤涼,又豈容她有錯?
大呼兩口氣,再要站時,卻見那門背后倚著一人,那人嗤嗤冷笑了兩聲,預(yù)備走了又決定探頭進來瞥一眼。
“葉東華!”守澈不由心下一沉,“怎得偏生就忘了這一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