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會同大理寺多次審訊駱青遠,駱青遠一口咬定他是被人陷害的,拒不肯承認罪狀。
此事已經(jīng)驚動了京城最高位的皇上,自然是出不得一點兒差錯,萬一錯斷,失的就是皇帝的面子,于是案子遲遲不能決斷。
派出去尋找駱文和駱武的人陸續(xù)全部回來了,他們一無所獲,這兩兄弟和一個要生產(chǎn)的女人,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蹤跡全無。
刑部尚書李大人和大理寺卿宋大人整日的愁眉不展,每日能夠讓他們略展一展眉頭的時候,就是提審駱青遠這唯一一件事了,提審的時候他們滿眼的希望看著駱青遠,提審?fù)犟樓噙h以后,他們心里憋氣,兩人的愁眉更重了。
李大人還得了一個掉眉毛的毛病,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眉毛越來越少,他這個愁啊……
駱青橋一襲青衫,施施然而來,看見刑部的匾額,腳步微頓,繼而大步走了進去。
八月的驕陽似火,他的眼睛里也有一團火,明滅晦暗,隨著他的腳步越來越堅定,那團火終于歸為沉寂。
李大人和宋大人第一次露出了自從承辦駱青遠案子以來的笑容,他們無比親熱的看著站在他們面前的、玉樹臨風(fēng)的年輕男子。
駱青橋?qū)扇艘玖艘灰?,說道:“如果不為難,草民想見一見草民的大哥——駱青遠?!?p> 兩位大人對視了一眼,一齊點了頭。
…………
駱青橋站在刑部大牢里,目光沉沉的看著大哥。
駱青遠披頭散發(fā),面色猙獰,撲到獄門前,大聲喊道:“我是你大哥,親哥哥,你為什么要害我,到底是為什么?”
就在剛才,駱青橋用他清冷的嗓音告訴他說,“我看見了,看見你是如何害死了駱文和駱武的,我已經(jīng)全部告訴刑部和大理寺的大人了,還有咱們買的宅子也是用的你來歷不明的錢,所以,大理寺和刑部可以把你的案子結(jié)了?!?p> 駱青遠瘋了一般,用力晃動獄門,如果眼睛能夠殺人,駱青橋此刻也已經(jīng)死了幾百回。
直到駱青遠沒有了力氣,他無力的癱倒在獄門邊,口中猶自喃喃自語道:“不可能,我是你的親哥哥,不可能,你為什么要害我……”
駱青橋看著自家大哥,目光中露出一絲不忍,只是一瞬間,心又變得如鐵石一般堅硬,她的公道,他來還,一定要還,必須得還。
駱青遠呆呆地看著弟弟,他的弟弟在家里就是一個讓人感覺不到存在的人,家里面沒有人能想起他,也沒有人特意記得他,他從來也沒有把自己的弟弟放在心上過,現(xiàn)在,他竟然掌了自己的生殺大權(quán)。
駱青橋清冷的一笑,說道:“還有你讓駱文和駱武打死杜秀蓮和他奸夫的事情,我也對刑部尚書李大人說了說?!?p> 駱青橋離獄門不足三尺,駱青遠伸長的手只差了分毫就可以抓到他了,現(xiàn)在駱青遠卻不想試圖去抓住駱青橋了,他緊緊盯著駱青橋的眼睛,真正絕望了,他突然不再心存妄想誰能夠救自己了,能救自己的永遠只有自己。
“不對,就算是你說了他們都是我殺的,總得刑部找到了他們的尸身,那才能夠定我的罪,我根本就沒有殺人,哪里去找這些人的尸體去,你誣告我,現(xiàn)在你去翻供,我出來了還能給你求求情,不然,不用別人,我就讓你死無葬身之地?!?p> 駱青橋沉默,“我對兩位大人說,那些人都是你指使狄戎人替你殺的,就是你自己都未必清楚那些人死時的情形。”
駱青遠狀似癲狂,急怒交加的問駱青橋道:“為什么,你這么做到底是為了什么?”
“公道,還給一個人一個公道?!瘪樓鄻蜓凵袂迕?,語氣平靜。
“還誰的公道?什么公道?”駱青遠厲聲叫道。
“一個你毀了她一生的人?!鄙倌晟裆淠劬锊刂l責(zé)。
駱青遠一臉的不可思議,問道:“杜秀蓮?難道你……喜歡她不成?”
駱青橋一臉的厭惡,說道:“那個女人,也就你把她當成寶,我看都不屑看她一眼?!?p> “我還毀了誰了?”駱青遠眼神迷惑,“青橋,我好歹是你的親哥哥,你可不要被人騙了,大哥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到底是誰指使你陷害我的,你告訴我?!?p> 駱青橋搖搖頭,說道:“沒有人指使我,我也不會受任何人的指使,大哥,來生再見吧,不過來生如果你還是這等無情無義之人,咱們也就不必再見了。”
看著駱青橋施施然的頭也不回的離開,駱青遠嘶聲叫道:“駱青橋,駱青橋,你還是我的弟弟嗎?你給我回來,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你到底為什么要陷害我……”
兩進三間的房子里,小小的一間客廳,駱老夫人聽了駱青橋說駱青遠的罪名定了,一口氣上不來,雙眼一翻暈厥了過去,片刻后醒來,呼天搶地的大哭起來。
陳綺羅招呼伺候老夫人的兩個丫鬟,春草也上前幫忙,她們合力把老夫人攙扶著往她自己的房間里去了。
陳綺羅回身看著駱青橋,語氣平平的問道:“你去刑部做什么去了?”
駱青橋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他的膚色偏白,他的手指修長白皙,骨節(jié)分明。
他看見過她的手,在她初到他們家的時候,那雙給他糕餅吃的手是極美的——說是手如柔夷,指如青蔥絲毫不為過。
他也看見過她現(xiàn)在的手,那雙手瘦削得仿佛只剩下凸起的青筋和一層皮骨,滿是繭子和針孔,沒有一絲的美麗可言了。
駱青橋抬頭直視她,說道:“我去刑部告訴他們,我大哥指使狄戎人害死了駱文夫妻和駱武;還有杜秀蓮和她的奸夫?!?p> 陳綺羅愕然的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駱青橋轉(zhuǎn)頭看著窗外,慢慢的開口,說道:“咱們之前住的那座大宅子是你變賣了你所有的嫁妝,才買的吧,你就是變賣了所有的嫁妝,也還是不足的,你日夜做繡活,咱們的房子、咱們的吃吃喝喝幾乎都是靠你一雙手掙出來的吧,你一句都不說,我小的時候不知道,大了,可是什么都知道了?!?p> 陳綺羅看著他,心底微動,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只有八歲,那時候他喜歡待在她的身邊,她也是真心的待他好,把他當做親弟弟寵著,她從來沒有想過,他在一旁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
駱青橋仍然盯著窗外看,并不轉(zhuǎn)頭看她一眼,似乎看著她就說不出來那些個話似的,淡淡的說道:“你那個時候繡東西幾乎是整夜的都不睡,春草被你趕出去睡了,你卻是不睡的?!?p> 陳綺羅瞪著他,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駱青橋抬起頭來,看著她笑笑,說道:
“大哥那一天領(lǐng)了杜秀蓮回府,偷偷把她藏在了府里兩天,可巧我就看見了,我想去告訴你,可是在你的院子外面,我無論如何邁不出去那一步,就一直在你的院外徘徊,就什么都看見了?!?p> 陳綺羅身上有些冷,這些年,她的辛苦她只想讓一人看見,只想讓一人知道,只想讓一人憐惜,卻也一切都是妄想。
“初初那幾年,其實大哥那一點兒的俸祿,咱們心里面都有數(shù),家里還有誰不知道駱府是你養(yǎng)著的?不過是都揣著明白裝糊涂,只假做是大哥養(yǎng)著,沒有人肯明說罷了?!?p> “別說了,”陳綺羅突然發(fā)聲,“別再說了。”陳綺羅轉(zhuǎn)身朝外走去,只怕遲了一刻,就會在駱青橋的面前失態(tài)。
春草早已經(jīng)回來,一直站在門口,看見陳綺羅出來了,無聲的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