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從繁華的市中心駛?cè)肓巳僳E罕至的城郊,一條波光粼粼的護城河兩岸栽種了高聳的水杉樹,針葉是銹暗的綠,走在樹下風(fēng)襲來有些陰沉沉。
白色的蛋糕似的樓層開始出現(xiàn)了,陳叔將車停進車庫里,盧姨給他們開了門。
客廳沒人,宋橈最愛待的小沙發(fā)那里,圓桌上有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我媽回來了嗎?”她彎腰換鞋子,頭發(fā)蓋住了臉。
盧姨用圍裙擦著手,眼睛看著手,咕噥道:“太太在臥室,先生在書房,那個……姑娘你呀別不管不顧地悶頭生氣。先生太太肯定是為了你好,小孩犯了錯爹媽縱容,以后小孩會學(xué)壞的!我老家東頭的一個孩子,家里唯一的男孩,爹媽爺爺奶奶寵得上天!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你知道他現(xiàn)在在哪嗎?”
宋灣還沒回答,宋橈穿著居家服站在二樓叫喚她上來談?wù)劇?p> 宋灣換好拖鞋,直起身子了然道:“您和陳叔都參與了吧!”
盧姨低著頭,仔仔細細地拍著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再理理衣服上不存在的褶皺。
答案很清楚了呢。
宋灣噔噔噔跑上樓,盧姨在下面對她喊“進局子啦”,然后熱忱地問沈故桉餓不餓先喝點果汁吧,今晚吃糖醋排骨好不好。
“胳膊肘往外拐……”她搖搖頭,推門進入書房,宋橈頗有古代衙門審犯人的長官氣質(zhì),明鏡高懸,一臉肅穆,看來是沒法插科打諢過去了。
宋灣剛準(zhǔn)備認罪,宋橈卻打起了感情牌:“我和你沈叔叔是多年老友,很早之前他遠渡重洋做生意才斷了聯(lián)系。
“是我拉著他進公司里的項目合作,所以他才舉家回國,才會……他走之前,怕國外的親戚虎視眈眈,所以把故桉托付給我。
“等故桉有能力接管家產(chǎn)我們之間就再沒關(guān)聯(lián)了,現(xiàn)在只是在我們家暫住而已,你對故桉哪來這么多敵意?”
他鄭重解釋,不過用力過猛的樣子有點滑稽:“咱倆的家產(chǎn)肯定都是你的。”
宋灣這一次沒有嬉笑,她不去解析里面的真情實感幾分,假假真真又是多少,話里的漏洞或者可以騙得了宋小灣,但是騙不了她。她望著身前的父親——看著看似對故人之子充滿善意的人。
她諷刺的同時又難過萬分,即使他們生活在黑暗中,努力擺在她面前還是光明大道。
他們都在盡力為她建造一個童話鎮(zhèn)。
他們之間的骯臟手段,她不去揭露,她也并不知曉。他們可以毫發(fā)無損地全身而退足以說明,很難再有人發(fā)現(xiàn)其中的蹊蹺再去尋找真正的真相。
那么沈故桉,你是如何發(fā)現(xiàn)的呢?
宋橈還在說,友好相處,他大概指望未來沈故桉對他們一家能懷揣感激和謝意。
他那樣的人,連無辜的她最終都不放過,宋橈的想法如此看來太缺乏對他的了解。
宋灣瞇了瞇眼,乖乖道:“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對,絕對不會有下次啦,我保證和沈故桉友好相處。”
這和對譚青青說的話異曲同工。
宋橈神色緩和,拍著她的肩膀欣慰地說:“識大體,不愧是我女兒??烊ソo故桉說對不起,這事咱以后就翻篇了?!?p> 宋灣神色驟變,好像一副淡淡的水粉畫突然變成了濃墨重彩的油畫。她倔強地抬起下巴,四肢緊收,不可抗力顫著音地拒絕。
究竟是誰該道歉?
是誰親手撕碎了她傾心編織的未來?
血水汩汩涌出胸膛的時候,她痛到失去知覺,卻能感受到自己的體溫漸漸消逝,他俯身撫摸著她慘白的臉,笑容深邃且深情。
閉眼之前她看到她的一團團白色的花朵開遍了房間,淡淡的馨香好像減輕了血腥味,花瓣因血色而妖冶。
她無法釋懷,最起碼現(xiàn)在不能。
她所做的一切起因都是沈故桉自己,認真僅憑主觀說起來,也算是他咎由自取。怎么會有受害人向施暴者道歉這樣有意思的事?
“我想他會接受的,爸爸晚安?!彼螢吵冻銮f重的笑容,嘴角卻異常高昂地彎起。
宋橈起身去拉她,半步之遙他卻感覺陌生,喃喃道:“灣灣,你這兩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可以和爸爸說……”
自己的女兒這幾天懂事很多,可上周還因為他不敲門進她房間而大發(fā)脾氣,正是青春期的她穩(wěn)定得奇怪。
宋灣的心忽然揪起來,她應(yīng)該克制的,盡力扮演好一個天真可愛的女孩。如果真被發(fā)現(xiàn)了,該有多么的混亂……
宋橈此刻的眼睛里充滿探究。
宋灣語無倫次地解釋:“我沒啊,沈故桉在學(xué)校太完美了,挺討人厭……他總一副欠扁的樣子哈哈……”
他卻笑了,識破天機一樣拍手:“你是不是喜歡故桉?被他拒絕了吧?惱羞成怒好沒品哦!”
宋灣松口氣的同時沒辦法道:
“您少看青春戀愛??!”
“你沒否認?!”宋橈嘴巴長得老大老大,像個少女一樣不諳世事地吃驚。
宋灣無可奈何地提高音量叫嚷:“我否認我否認!”
她懶得聽宋橈掰扯,跑出書房,又不安心轉(zhuǎn)身對里面的宋橈叮囑:“別瞎胡說??!這可是你親閨女的清白——”
宋橈笑了笑,眼下深不見底。宋灣回到自己房間后,徐蔓端了杯咖啡進來,坐在書房的沙發(fā)上,和宋橈遙遙對話:
“倆人之間有矛盾也很好,你調(diào)節(jié)了反而事故更嚴(yán)重,過猶不及啊?!?p> 宋灣一邊回復(fù)郵件,一邊心不在焉地應(yīng):“擔(dān)心什么啊,小孩之間如果真有事,咱倆摻和不摻和結(jié)局都一樣?!?p> 徐蔓喝了口咖啡,淡淡笑著,雖然無法茍同但是她可以中和,她說:“采取措施了就算無法立刻有回報,總比放任瘋狂損失最終導(dǎo)致破產(chǎn)好?!?p> 宋橈盯著她手機的咖啡,怨婦般說道:“我以為你給我送咖啡呢。”
他撐著下巴思考,“現(xiàn)在的小女孩是不是特別吃不理人酷酷的故桉那一套?我是不是得轉(zhuǎn)個型呢?”
“想喝自己去泡。無論什么年代,女孩子喜歡的都是長得好看的,東施效顰的結(jié)果你自己心里清楚?!彼每拷诵瓎枺骸皠倓偸遣皇窃谠p宋灣?”
宋橈還沒為宋家人掙回點臉面,徐蔓直接給他封路:“應(yīng)該沒什么水準(zhǔn),但以宋灣和你的血親關(guān)系,很可能瞎貓碰上死耗子給詐出什么來了……”
宋橈很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徐蔓說得都對,唯獨那一點,他能夠驕傲地抱臂吊她:“你說說看,我能詐出什么?”
“呵”她甚至沒思考,“宋灣單方面的意思。和你一樣,越喜歡一個女同學(xué)越愛捉弄人家?!?p> “這事你記一輩子呢?”宋橈煩她翻舊賬,故意給她添堵:“你去問問你女婿,誰說愛捉弄那人就是喜歡那人啊!”
徐蔓看書柜上整整齊齊的各色書,古今中外的都各自占有一席之地,人有時展現(xiàn)出來的像一整個書柜,琳瑯滿目,各自帶著盛名翩翩起舞。
你愛的一本書在里面,討厭的也有。
所以對擁有這書柜的人,到底該秉持怎樣的心,沒有標(biāo)準(zhǔn)的答案。
你懷著接受,看到的多是不喜和無法忍受;如果本來就是勉強的,或許會因為偶然發(fā)現(xiàn)的一本合胃口的書,而容易開心滿足。
所以,期望值低一點會更好?
她倏然為剛剛自己的醋意而感到難堪,立刻走了出去。咖啡留在小幾上,深深的棕色印在瓷白的杯璧。
宋橈無所覺察,繼續(xù)啪嗒啪嗒打點擊鍵盤處理工作讓的事情。
這邊,宋灣一回到自己的臥室,盧姨急不可待地進來,對她進行長篇的教育。話糙理不糙,主要是希望她不要成為電視劇里討人厭的白富美女配。
宋灣對她爹和盧姨簡直要使用斷網(wǎng)的舉措了。
一個老年人和一個中年人追起劇來的勁頭還真是當(dāng)仁不讓。
而且盧姨還能從中學(xué)到人生知識,這就比只會亂傳緋聞的宋爹高出好幾個檔次來。
陟罰臧否,不宜異同。綜合考慮盧姨的文化水平和社會認知,超出水平的行為該表揚的還是要表揚的。
“您這說話很有水平了啊?!?p> 她接受了盧姨建議,真心實意道:“您放心,我是一個善良正直的白富美呢?!彼文乘榔げ灰樀赝怀鰪娬{(diào)那和她不太沾邊的三個字。
她盯著盧姨的眉毛看,盧姨別扭皺眉,宋灣說:“最近還在相親?別太心急,再等三五年,該來的擋也擋不住。”
盧姨嗔怪:“你這丫頭,還學(xué)會編排老太婆了!你那叔叔天天帶我去見,我一大把年紀(jì)了哪好意思呢……”
宋灣咯咯笑個不停。
盧姨意識到話題已經(jīng)被宋灣帶偏到太平洋了,她再一次“有水平”地試著重新拉回來:“年年夏天你吃得透自的白糖黃瓜,可不是我給辛辛苦苦掰扯大的?”
她問:“黃瓜和您相親有什么關(guān)系嗎?”
盧姨敲她腦袋,說:“黃瓜苗長出來的時候,需要架上架子的,它的藤好順著架子爬上來,借出又大又水靈的黃瓜。”
她又問:“不架架子的黃瓜苗長不出黃瓜嗎?”
盧姨繞進去了,憑經(jīng)驗回答:“也不是……”
“那您想表達什么嘞?”
“黃瓜按照我的想法長,會長得很不錯的。所以喲,你按照先生太太的想法成長也能長得好好的?!?p> “老爸老媽會種黃瓜嗎?種出來的能長得不錯?”她雖然在打趣,心里卻認真地思量——
按照他人的想法成長么?
宋灣斂容,一條復(fù)雜卻筆直的路呈現(xiàn)眼前,過程不問,結(jié)果很好。她惻惻笑了笑,身體埋在陰影里,唯獨揚起的嘴角清晰的漾著艷艷的勢在必得的光芒。
很好的,肩負期待值,長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她走進盧姨在房后開辟的一個小菜園子,四平方米的發(fā)小,在這個季節(jié)卻擠滿了油綠的作物。
那高高的開著黃色小花的黃瓜架最是顯目,燦爛的無憂無慮的來著。在高處,能看到院外的清河,能感知宇宙的渺渺音信。
不管是小黃花還是瓜果,都是開心的呢。
宋灣如同站在海岸線上,腳下的海水不可斗量,前方的燈塔燈火輝煌。她已能看到那條路,那個人站在中點,很快很快,就可以結(jié)束了。
她歡呼跳躍地哼著歌回到餐廳,和他們一起吃了頓平和的晚飯。她沒有就著早晨的爆發(fā)和沈故桉再發(fā)生一丁點矛盾。
“故桉多吃點,盧姐的招牌菜就是這道黃燜雞!”
宋灣看向招呼的宋橈,她粲然一笑。
可能并不全是因為宋橈和徐蔓的在場吧。
怦怦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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