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許

　　那幾個貴女的聲音并不大，只是恰好距離姜嫵和柳菀菀坐的地方較近，才被她們兩個聽到。

　　一個聲音細一點的女子道：“羽嘉，沒得為了溫楚青生氣，氣傷了自己的身體反而不值，她也是秋后的螞蚱，蹦噠不了幾天了?！?p>　　另一個女子聲音大些，也附和著上一個女子的話：“是啊，到時候…她都和我們不是一個圈子了，何必為了這種不值得的人生氣。”

　　“哼，我何嘗不知道你們說的道理，只是溫楚青太氣人了，我看見她的臉就不舒服?！?p>　　柳菀菀湊到姜嫵耳邊小聲的說：“這是鐘羽嘉。”

　　姜嫵點了點頭，豎著耳朵繼續(xù)聽，但是這三個人的聲音越來越小，聽不見了。

　　她干脆和柳菀菀站了起來，走到了貴女們集中的地方去。

　　直到她們兩個走遠了，柳菀菀才道：“不知道鐘羽嘉最近是怎么回事，好像斗雞一般，見著誰都是用鼻孔看人，不知道怎么那么得意?！?p>　　柳家雖屬于穎川三家，但與姜家鐘家在朝為官不同，柳家一心鉆研醫(yī)術(shù)不涉及黨爭，因此也不太關(guān)心這些世家的彎彎繞繞。畢竟人人都會生病，而晉京最好的杏林世家就是柳家，如非必要，誰也不會去得罪自己的大夫。

　　姜嫵卻已經(jīng)想到了和柳菀菀在醉仙樓吃飯時的場景，心里有了一些猜測：“自從王氏的王臨去世，朝中最有勢力的就是鐘氏鐘司徒，鐘羽嘉可以算得上是京中第一貴女了，她驕傲些無妨，有的是人愿意巴結(jié)她?！?p>　　她頓了頓：“至于溫楚青，鐘司徒看不慣溫揚執(zhí)掌兵權(quán)，鐘羽嘉對溫楚青不過是上行下效罷了?！?p>　　柳菀菀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姜嫵好笑道：“我說什么你都信？萬一是我胡說呢？”

　　柳菀菀甜蜜蜜的把頭靠在姜嫵肩膀上：“你懂的多，我就信你說的?！?p>　　姜嫵撫了撫她的頭發(fā)，心里有些憂慮。鐘亮可不是個能容人的，他在朝堂針對溫揚，咄咄逼人的讓溫揚卸下兵權(quán)；他的女兒就在宴會上找茬溫揚的女兒。

　　溫揚已經(jīng)一退再退，可鐘亮還是不饒人，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溫揚戎馬一生豈是好惹的？

　　不久就要亂起來了，不知道姜清吉要如何應(yīng)對。

　　晉京崇尚風(fēng)流人物，不拘小節(jié)，男子女子在一起用膳也無妨。只要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都可以算是小兒女的軼事，無關(guān)緊要。

　　因此曲水流暢男女對坐也就說得過去了。

　　只是姜嫵今日既被燕錚驀然一嚇，又擔(dān)憂著鐘亮溫揚一事，并沒有多加參與席間的活動，待天色稍微有點涼了的時候就告辭了。

　　柳菀菀自然與她一起，兩人拉著手往桃溪下游走去。

　　到了崔氏的門口，姜嫵與柳菀菀告別，目送著柳菀菀的馬車駛遠了，這才扶著白梅登上了自己的馬車。

　　車里鋪了柔軟的長毛地毯，巴掌大的小香爐燃著淺淡的蘭花心字香，車里還坐著一個錦衣飄逸的公子。

　　姜嫵被他嚇了一跳，囑咐白梅在馬車外略等片刻，自己有事要處理。

　　姜嫵放下馬車簾子：“你怎么上來的？也不知會車夫一聲?！?p>　　燕錚伸著長腿抵著馬車壁，低著頭看她：“誰讓我功夫太好呢？何況我若讓車夫知曉，姜伯父不就知曉我們的奸情了？”

　　姜嫵氣的打他：“我爹早就知道我們的奸情了！呸，不是，我爹早就知道你不老實了！”

　　燕錚笑了笑，道：“今日在宴席上，我看你興致不高，怎么了？”

　　姜嫵聞言蹙眉道：“我聽到鐘羽嘉為難溫揚的女兒，心里總覺得不踏實。”

　　燕錚一手撐住姜嫵的頭，修長的手指點在姜嫵的眉間扯平她的皺紋：“說話就說話，你皺眉干什么？當(dāng)心老的快，就不是晉京城里的第一美人了?！?p>　　姜嫵抓住他的手拿開：“本來就不是第一美人！你也是，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你對我剛才說的有什么想法？”

　　燕錚道：“我爹最近日日早出晚歸，根據(jù)這幾日兵馬司的調(diào)動來看，你的擔(dān)心不無道理?！?p>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如果真的打起來，你就老實在家不要出門，等姜伯父回府就是了。”

　　姜嫵心下一緊，燕錚這樣一貫不把事情放心上的人都這樣說了，那事態(tài)就已經(jīng)很嚴重了。

　　她又問：“那崔游打算如何？今日我沒和他說上什么話，你們都說了些什么？”

　　說到這個燕錚又真切的帶了點不太相信的笑意：“你猜猜？”

　　姜嫵：“我能猜到什么？別賣關(guān)子了，快說！”

　　燕錚道：“這小子想去東山隱居，做個教書先生?！?p>　　姜嫵：“他有這樣的能力，只想去做個教書先生？真是閑云野鶴，天地逍遙啊?！?p>　　燕錚聽到這話不樂意了：“他有哪樣的能力？他有的難道我沒有嗎？前幾日你還說你和他不熟呢，現(xiàn)在你又夸他！”

　　姜嫵真是無語凝噎，燕錚總是這樣?xùn)|一榔頭西一棒槌，簡直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么，尤其是還愛吃沒道理的飛醋。

　　說到這個她就想起今天燕錚送她的那支桃花，從袖子里抽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揉的花枝凋零了?；ò昙娂姀闹︻^落下，只留下一袖子的馥郁桃花香。

　　燕錚顯然也想起了這一茬，他理了理袖子，整了整頭發(fā)，把腿收起來，板板正正的坐好：“姜嫵，我中午說的話，你考慮的如何了？”

　　姜嫵已經(jīng)明確了自己的心意。燕錚很好，她和父親也很喜歡，能有這樣一個合乎心意的人，怎么能錯過呢？

　　她伸出手，緩慢而堅定的放在燕錚的手上。

　　“這就是我考慮的結(jié)果?！?p>　　燕錚的眼睛驀的亮起來，伸出手牽出了姜嫵的手。他的手平時修長干燥，現(xiàn)在卻微微汗?jié)瘢雭韯偛挪皇遣痪o張的。

　　姜嫵偷偷笑了笑：“你摸起來很緊張嘛?！?p>　　燕錚把她的手攥的更緊：“我當(dāng)然是緊張的。為了心上人的緊張，那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不緊張才怪了?！?p>　　他的笑容越來越大：“阿嫵，我好歡喜。你什么時候可以嫁給我？”

　　姜嫵：“……”

　　實在不必如此心急。

　　她咳了咳：“不要這么著急，你看我們還小是不是？先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然后順水推舟，自然而然的成親。”

　　燕錚道：“不小了，你看崔游都十六了，崔夫人都給他相看貴女了，我比崔游還大一歲呢，我更該娶媳婦了。”

　　姜嫵：這都哪跟哪??？

　　燕錚又歡快的道：“我等這一天好久了，我看話本子里好多人都有定情信物的，我早就買好了，現(xiàn)在就給你?！?p>　　說著他從發(fā)上取下那枚玉簪，雙手遞給了姜嫵。

　　姜嫵：難怪你要問我這個簪子好不好看，原來在這等著我呢。

　　姜嫵：“平時怎的沒見你如此恭敬的待我？”

　　燕錚不好意思的笑：“我又看話本子上說舉案齊眉，既然你都答應(yīng)我了，我先練練手，找找感覺?！?p>　　姜嫵無奈的扶住了額頭：話本子話本子，你到底看過多少話本子？燕錚，素日里我真是小瞧你了，沒想到你還有這等深厚造詣。你真該和柳菀菀多多探討，下一個話本子大家就是你們倆。

　　如果燕錚真的有條尾巴，現(xiàn)在估計已經(jīng)搖成了虛影。姜嫵靠到他身邊，讓燕錚給自己簪上簪子，燕錚更快樂了。

　　姜嫵掀開簾子往外一看，天色已經(jīng)快要黑了。馬車無故停在桃園門口會引人注目，白梅已經(jīng)支使車夫把馬車趕到僻靜處停了好一會。

　　她忙推燕錚出去：“快點出去，我要回府了，白梅都在外面待了好一會了?！?p>　　燕錚戀戀不舍的跳下馬車，附贈姜嫵一個巨大的笑臉。

　　白梅跳上馬車的時候，見姜嫵的頭上多了一個水頭極好的玉簪，好像確定了什么。

　　因為這一小段插曲，中間耽擱了一些時間，姜嫵回府時便有些晚了。街上有士兵巡邏，人數(shù)比往日多了兩三倍，行人也不如往常多。姜嫵匆匆放下簾子，只囑咐車夫快點回府。

　　姜嫵回到府中，依舊是心緒難平。她在燈下細細的看了會燕錚送的玉簪，收進了梳妝盒里。

　　她想著五歲的時候燕錚來到姜府拜姜清吉為師，她叫燕錚哥哥；十三歲的時候同燕錚偷偷跑去長嶺，又狼狽的跑回來；想起今天燕錚看著她時亮亮的眼睛，還有一株桃花。

　　這樣就很好，如果她嫁給燕錚，就此有了一個得力的夫家，未來她在姜氏的地位也會水漲船高。

　　凡事預(yù)則立，不預(yù)則廢，趁著父親年富力強還可以依靠之時未雨綢繆，無論有多少困難，她都愿意和燕錚一同走下去。

　　她拿起筆，記下今天的經(jīng)過。自打從長嶺回來，她就養(yǎng)成了記錄每日收集到的消息的習(xí)慣。

　　有時候敏銳的嗅覺需要足夠的信息做鋪墊，漏掉的任何一個小小細節(jié)，都可以改變事情原本的走向。

　　齊光院燭火幽微，夜半才熄。

　　街上的士兵漸漸多了起來，彰顯出這個不平凡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