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暮春時節(jié),殘紅戀枝,樹木漸漸顯出幾分蔥蘢。學(xué)堂里王夫子在授課,朗朗書聲傳到農(nóng)田里,是稚嫩的童聲。
說是學(xué)堂,不過是草廬罷了,桌椅皆是學(xué)生自己帶的。門口旁掛著三把長得唬人的戒尺。學(xué)堂大體有三個部分,一個是王夫子用,一個是顏夫子用。最后一個新建起來的是備著給柳夫子用的。聽聞明年開春柳夫子就會來了。
學(xué)堂是村民們齊心協(xié)力建起的,為著子孫后代來讀書。學(xué)堂周圍栽了桑樹。
散學(xué),王夫子小跑回家。夫人有喜,五個月的身子,父母不愿讓她操勞。想來是在繡花?還是看書?想著,笑了起來。
往常顏夫子與王夫子會結(jié)伴走一段,但前些日子顏氏生了一對龍鳳胎,樂得顏夫子一散學(xué)便不見了蹤影。
待王夫子回到家,見到煙家正做客,抱著兒子請王夫子起名。
“莫如......”王氏腆著肚子坐下來,訕道,“伯庸。伯仲叔季,既是長子,取伯一字。庸,愿此子為人處世保持中庸,莫偏頗?!?p> 煙父念了幾遍,欣喜道:“多謝了。”
煙父離去后,王氏問道:“我肚中孩兒,你名字取好未曾?”瞇著鳳眼,很是挑釁。
王夫子搓了搓手,踱到王氏身旁:“那個,娘子,你作主,為夫相信你?!蓖跏峡墒遣排趺锤野嚅T弄斧。
王氏半信半疑,問:“知道顏夫子的兒女取了何名嗎?”
“這個是知的,哥哥名為真明,妹妹名為貞清?!?p> “既然如此......罷了罷了,先去用膳。”
二
顏家滿月酒。
王夫子入門便看見顏真明穿著新裁的衣裳,端坐于小椅子,頗有幾分小大人的味道。
顏氏將妹妹顏貞清抱了出來,扎了一個沖天的童子鬢,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四處觀望,搜尋到哥哥后,軟軟的小手揮舞不停。顏氏無奈一笑,把顏貞清安在哥哥旁邊。
正在此時,煙母抱著煙伯庸走進(jìn)顏家,一番寒暄后,見伯庸兒一雙狹長的眼睛盯著顏真明,而顏真明也盯著煙伯庸。一番交戰(zhàn)下來,顏真明因眼睛更大而勝出,奸笑。伯庸兒嘟著嘴,看了煙母一眼,又扭頭過去,對著顏真明不大不小地打了個噴嚏。
于是,伯庸兒笑得開懷。
顏貞清揮著爪子,用意念打伯庸兒。
眾人見了一笑而過。
顏真明坐在大桌子上,繞著許多物件爬,一個也不肯抓。最后一屁股坐下來,盯著顏夫子。
看著顏真明氣悶,伯庸兒吃笑,在尷尬的寂靜中格外突兀。煙母窘了:“可能這兩個孩子......呃,這、這個八字相沖?!?p> 三
王氏的肚子越發(fā)大了,在夏天快結(jié)束時,王夫子直接守著王氏,不來學(xué)堂授課了。
秋季,王氏產(chǎn)下一名男嬰。名為宣。
柳夫子的歸期定下來了,是來年開春。傳話的人與煙家說,夫子沒考上,這回死心塌地地教書了。傳話的人走了后,煙父煙母面面相覷。
煙父靈光一閃:“你去說,我去耕田。哎,這秋收還真是忙?!闭Z畢,沒了人影。
煙母氣結(jié)。
按她說,世華定下心來教書也是好的。只望老夫人莫要過于難受。
柳夫子,名吟謙,字世華。
小院,不見秋敗之意,綠意蔥蘢。煙母伸手推開院門,走進(jìn)去,看見柳老夫人正迎面而來,兩人先是一驚,又相視一笑。
柳老夫人將煙母引入大堂:“今兒過來,可是有事相告?”
“您說得正是,世華他有準(zhǔn)信了?!?p> 老夫人喜道:“考上了?”
煙母頓了一下,訥訥道:“沒有......不過,世華明年開春就回來,準(zhǔn)備在村中教書?!?p> 老夫人無言而立,煙母試探著問:“怎么說,世華他這樣平平安安的也不差吧?”
老夫人看著院中景致,感念時光荏苒,長嘆:“好,我知道了。你且回吧。”
晚上。煙父問煙母:“與老夫人說了嗎?”煙母楞了一下,點頭。煙伯庸喜歡手里攥著泥巴,搓呀搓。在煙母遞了一碗水瓜湯時,因著沒有肉,于是小手往木勺揮了一下示威,結(jié)果沙子紛揚落下,差點迷了煙母的眼。幸好離餐桌甚遠(yuǎn),不然晚餐又要重新做了。煙母又氣又笑,半威嚇著將伯庸兒拉到井旁,打水洗手。
煙伯庸與顏真明的第二次相遇是在王家。王宣滿月了。
前車之鑒,煙母與顏氏打過招呼后,心照不宣地準(zhǔn)備“分道揚鑣”之時,沙子又紛紛落下......
煙母忽然明悟了,這小子抓沙子的最終目的。
王夫子瞪著伯庸兒,弄得伯庸兒縮了縮脖子,而后對著王夫子打噴嚏。
煙母汗。兒子他,分明是淘氣得很啊。
王氏坐完月子后,身子越發(fā)顯得豐腴。見王夫子黑著臉,抱著王宣走來:“發(fā)生什么事了嗎?”王宣很開心,也學(xué)著煙伯庸對著自己的父親打噴嚏,打完后咯吱咯吱笑起來,煙伯庸也笑了,一時間氣氛詭異。
“何苦與孩子置氣?!蓖跏蟿裰?,煙母也附和:“快開席了?!?p> 顏氏笑道:“我可先去了?!?p> 王宣抓了些刀劍。眾人賀,必為大將軍!
四
柳夫子來到蔦溪村時,僅僅背了一個背囊,失神站在村口。
其實他心里明白,京師人才濟(jì)濟(jì),自己不過庸中佼佼,沒有驕傲的資本。結(jié)果,也是意料之中的,傷心的是辜負(fù)了村人的寄望。
又一聲長嘆,走到煙家。
開春正農(nóng)忙。煙家卻是白幡飄搖,靜。
柳夫子突然有一種預(yù)感,自己恐怕是禍不單行了。什么禍?不敢想。
煙伯庸注意到了呆子一般的夫子,一陣咿呀牙語,可此時煙家都泡在悲傷里,并不搭理他。伯庸兒便賭氣向柳夫子爬去。又因為太慢了,忽然站了起來癲幾步,而后力盡,趴在地上爬。這樣走走爬爬,來到柳夫子面前。
煙母驚覺煙伯庸不見,抬頭見到門口站了一個人。
走去,疑惑地問:“是......世華嗎?”
柳夫子喉頭一滯,點頭,要說的話頓時堵在心頭。他離開蔦溪村,為了考上,母親殫精竭慮,煙家更是大力支持。柳家與煙家,本無瓜葛。只是當(dāng)年煙家心善,幫著母親在蔦溪村安居下來。柳夫子感謝煙家,也愧對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