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田與戒色走到鐵箱寺前，上下打量這座古寺——這應(yīng)該是東郡最大的寺廟，熙熙攘攘的香眾在廟門前排成長龍，吆五喝六地炫耀自己要為佛祖捐納一大筆錢。
不過兩人并沒有同香眾們一起從正門進去，而是在一名小沙彌的引領(lǐng)下從偏門而入，一路行至住持所在的方丈內(nèi)。
待進了方丈，李本田抬眼觀瞧，鐵箱寺住持年近半百，發(fā)須皆白，卻依然精神瞿爍，頗有幾分大德高僧的模樣，端坐蒲團誦經(jīng)。
他的左右還分別立著兩個小沙彌，閉目養(yǎng)神，似乎陶醉在住持的誦經(jīng)聲中。
許是察覺到李本田的目光，住持停止誦經(jīng)，笑呵呵道：“二位別來無恙?！?p> “師叔(大師)，別來無恙?！眱扇碎L揖道。
待互相打了招呼，李本田二人便在住持的指引下坐定敘話。
“小戒色，你的書信我早前已經(jīng)收到，那時你心中言稱是獨自前來，怎么今日卻是兩人？”
“師叔有所不知，這位是我路上遇到的師弟，俗家喚作李本田?！苯渖珵槔畋咎锝榻B道，“他有心入我空門，還望師叔能給他一個差遣，權(quán)且在寺中安生。”
聽到這話，李本田正襟危坐，嚴肅起來，他知道戒色正在幫他游說住持，好留在鐵箱寺里，心里頗為緊張，甚至比在那個平行時空第一次表白還要緊張。
畢竟，他不想被人煉成藥渣。
“入我空門？”
李本田見住持眼神空洞、古井無波，只說了四個字，一顆心不由提了起來，這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
可忽然住持眼睛泛光，如鷹隼般尖銳，朝他望去，竟然嚇了李本田一激靈。
李本田感覺這住持似乎不是看自己的這副皮囊，而是能看到自己的靈魂。
“可是我看這位施主似乎不是能在佛門安生之人，只怕強留他在此地，即便老朽能夠答應(yīng)，寺內(nèi)諸僧也不會答應(yīng)?！?p> “何況，他還沒有度牒，如何能夠棲身佛門？”
李本田禪師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個假禪師，因為他連度牒這件證明自己和尚身份的物件都沒有。
“住持，不知哪里可以辦理度牒?！崩畋咎飭柕?，他心想度牒相當于身份證件，應(yīng)該是可以辦理的，故而有此一問。
誰知住持笑而不答，他身后的兩個沙彌甚至還露出幾分譏諷，像是在笑話一個大傻子。
“師叔，你可別晃侄兒?！苯渖Φ?，“侄兒如今可不是當初那個三歲小孩兒了，如何不知你既為一寺之主，難道還不能留下一個和尚？”
“如今本田所缺的，不過是僧正處的一紙度牒罷了，而我自建康來時，倒從家中順來幾本空白度牒?！?p> 說罷了，李本田目瞪口呆地瞧著戒色從包裹里取出一摞空白度牒。
許是被李本田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戒色笑道：“師弟不必驚怪，這只是我的盤纏而已?！?p> “雖然如今的僧人不比前朝有諸多特權(quán)，需要一體納稅守法，但是如今的僧人強也強在沒有特權(quán)，即便身在空門卻與世俗之人無異，不受律宗拘束，因此那些善男信女總愛買一張度牒以彰顯虔誠?！?p> “不過度牒往往為各郡的僧正官掌握，一般只供給各寺，極少流入凡俗，所以價值頗高?！?p> “只這一張，便能換來銅錢一千貫?！?p> 李本田不禁暗自咋舌，他的前身只是一介窮書生，哪里能夠曉得度牒這等高級玩意兒。
他也更不可能這一張度牒就要一千貫，也難怪這位住持不肯收下自己了。
要換自己，恐怕也不愿意拿出有價無市的度牒去幫一個陌生人。
不過現(xiàn)在有戒色為自己周旋，料想住持應(yīng)該會答應(yīng)。
可是這樣一來，他就欠了戒色一個大人情了，戒色為什么要幫自己呢？
李本田內(nèi)心里的百轉(zhuǎn)千回?zé)o人問津，但是不出他所料，戒色為李本田解決了度牒這個問題之后，住持果然松口了，甚至言語中還有幾分酸意：“我卻忘了，你那老子可是建康的僧正官?！?p> “似這等度牒對我們這等小寺小廟而言，是不可多得的珍貴之物，可對你們而言，卻是棄如敝履、唾手可得的沙礫石塊罷了?！?p> 戒色道：“師叔說得什么話，我久不曾來拜訪，沒想到悟能、悟才兩位師弟已經(jīng)這般大了，這些年倒是虧欠了他們許多禮物，不如……”
戒色作勢從一摞度牒中取出兩張遞了出去，住持笑瞇瞇地接過來：“小戒色，我最近年歲大了，倒是忘了今日與本地僧正有一場茶會?！?p> “我今日為了你，便要豁出老臉求他一求，讓他多給一個名額，讓你這位師弟容身此處?！?p> 李本田見住持這副前倨后恭的模樣，不禁感嘆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不過他的耳朵很快尖銳起來，只聽住持又說道：“不過如今寺中各職守都滿了，恐怕只能為難你這師弟做一個普通的受戒僧人了?！?p> 其實李本田也看出來了，大周王朝的僧人因為不受清規(guī)戒律約束，因此只要不被王法處置就幾乎是端著金飯碗過一輩子。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老住持就算給他差事又有什么用？
且不說李本田是個外來戶，本來就是個小腳媳婦，要好好做人，再驟然頂了人家寺廟里的缺，恐怕就不好做人了。
于是李本田道：“住持能容我在此棲身已是天大恩情，我又怎好貪戀職守，教老住持為難呢?！?p> 李本田這番話可是解了老住持的難題。
要知道李本田可是戒色薦來的，他若是只給李本田在寺里當個普通僧人，只怕戒色心有不滿，以為自己看不上他。
可如今寺中確實各項職守都滿了，他總不好把那些老人的差事都拿了吧。
要知道這寺廟是他父親傳給他，而那些頂著職守的僧眾也是從他們父親手里接過的差事。
現(xiàn)在李本田自愿不要職守，那可真是深得住持心意，正當住持要褒揚李本田幾句，忽然一個僧人急匆匆闖入方丈：“住持，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