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于是將崩潰了的他從那過去的幻境中帶了出來。
他醒后,便就神色呆泄的看著我的竹屋。我嘆息著想要安慰他,卻發(fā)現我竟是什么都說不出來。
而他在那癡愣許久后,卻是忽的揚起了笑容。
那笑容溫和而燦爛,卻是讓我覺得心上猛地一顫。
我看他慢慢站起來,走了出去,而后停在了他帶來那個女子面前,溫和的問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發(fā)出蛇一般“嘶嘶”的聲音,不知是在說什么。
他微笑起來,卻是伸出手來,仿佛抹開對方眼淚一般擦過對方的臉頰,溫和了聲道:“既然是蘇家兒女,那能這么容易哭呢?”
說著,他便伸出手,拉著對方的手道:“蘇白,跟我走吧,我給你一個家。”
那女子說不出話,只能是嘶嘶的發(fā)聲。而他……卻是恍若未聞一般,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帶著她翩然遠去。
那溫柔的笑容,便就如當年洛陽深秋時節(jié),細雨紛飛時,他們的初見。
他說:“蘇白,跟我走吧,我給你一個家?!?p> 她一抬頭,一落淚,自此,便就是一生的劫數。
我坐直了身子,抬手撥弄懷中的琵琶。
那聲音期期艾艾,我竟是想起那夜星月下,那個同我搶地瓜的姑娘。她同我求了一個夢,我想,我今日,亦是算圓了她這個夢。
“玲瓏骰子安紅豆,”我不知怎的,卻是覺得眼中有些酸痛,只能笑彎了眉眼,繼續(xù)唱:“入骨相思,如蠱相思?!?p> 那一日。
她不眠不休跑了三天。
三天后,她將他的尸體埋在了一個滿是山茶花的地方,接著秘密潛入了王殿。
她剛一入內,便看到了侯在那里的阿萊。
阿萊還是一貫笑嘻嘻的模樣,穿著美麗的華服,帶著叮叮當當的佩飾,拍手道:“啊,蘇白,你終于回來啦?”
她靜靜瞧著她,一雙眼銳利如鷹。她看她的手一直在顫抖,似乎在強忍著什么。她慢慢問阿萊:“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俊卑⑷R一臉天真。
她繼續(xù)道:“我不會對南詔起反心的,你知道。”
“我不知道。”阿萊驀地冷下臉色來,滿臉嘲諷道:“我從來不信你們這些狡詐的漢人。尤其是那個從來不出叛徒的蘇家。不止我,南詔沒有任何人會信你,就算是月華大人,也是這樣。”
“你想勾引月華大人,我們當然將計就計利用你。大家誰的開始都不干凈,你何必裝成一副受傷的姿態(tài)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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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萊高傲的揚起頭,滿眼鄙視道:“你還以為月華大人有多喜歡你么?都從戰(zhàn)場上跑了,還敢回來?我告訴你吧,月華大人馬上就要把你送人了!”
“送……送人?”她猛地慘白了臉,顫著唇道:“我不信……師父不會這樣……”
“還記得你父親的仇家,那個大越丞相么?”阿萊從臺階上走下來,開心道:“他有一只很厲害的蠱蟲,有了它,月華大人就可以練成所有蠱王都想練的‘絕殺蠱’了呢。那個丞相說要用你來換,月華大人都答應了呢。”
“我不信……我不信……”她反反復復重復著這句話,猛地吼出聲來:“師父說給我一個家,師父不會騙我!”
阿萊不說話,笑得得意,許久,她慢慢開口:“不信,那你自己去問?。俊?p> 說完,阿萊便轉身離開
。他看旁邊的月華慘白了臉,顫著身子。他預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
果不其然,便瞧見她失魂落魄的走到月華房間門前,然后跪了下去。
她身上還帶著傷,卻是跪得筆直,南詔秋日纏綿的細雨落在她身上,暈開一朵又一朵血色的花來。
她跪了許久,久到當他以為她便就是將這樣永遠跪下去的時候,她忽的開口,喚了里面的人:“師父?!?p> 那已是夜了。
那人的影子倒映在窗上,她就那么仰著頭,癡迷的望著。里面的人沒開門,繼續(xù)翻著書頁,點了點頭:“嗯,你回來了。”
說著,他似乎是又換了一本書,繼續(xù)道:“回來就好,收拾一下,明日去大越吧。”
“去……做什么?”
她似乎呼吸有些不順,卻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氣息,只是慘白的臉色,壓抑著哭腔。對方絲毫沒有察覺,聲音平淡,無起伏無波瀾。
他說:“去換絕殺。”
那瞬間,她身子仿佛終于是撐到了極點,猛地癱軟了下去。
她在他門外哭出聲來,一聲一聲,仿佛鐵錘一般,錘鑿在人心上。
然而里面的人不聞不問,外面的人痛斷肝腸。
他看見他旁邊的月華慢慢走了過去,他蹲下身,對著那哭著的少女伸出手來,努力的抹著她臉上的眼淚。
然而他不能觸碰到她,只能一次一次,任她的眼淚滾落下來。
她莫名其妙想起她的話。
她說,他會替她擦眼淚,告訴她,哭完了,他帶她回家。說這話的時候,她笑得很溫柔。
彼時他一直無法想象那個傳說中忘情絕愛的蠱王為人擦眼淚的模樣,此刻見到了,卻覺得莫名的心酸。
他一直在重復著那個熟悉的動作,耐心的,一遍又一遍。即使他無法觸碰她,他卻還是仿佛她能看到他一般,慢慢說著溫柔的話語:“阿白乖,哭完了,師父帶你回家?!?p> 那些話沒有對她起任何安慰作用。畢竟她無法聽見。我們還是等過了許久,才終于看到她止住了哭勢。然后她又在那雨里呆坐了甚久,終于慢慢站了起來。
那時,房門內的人似乎已經歇下,再無燈光透出來。
她看著那房屋輕聲而笑,慢慢道:“我知道,師父,蘇白在你心中從來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不算?!?p> “然而,師父,”她跪下來,深深叩首:“師父在蘇白心中,卻已是蘇白的一生?!?p> 說著,她便含著淚,清了嗓子,唱了一曲大越的曲子。
她沒有阿萊那樣的好嗓子,卻唱了一支透人心骨的好曲子。
她唱:“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