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克素滸河岸山巒疊嶂,舉目看去,頭頂那輪月偷藏了云端,時而顯現(xiàn),忽明忽暗,甚是煞人。努爾哈赤領(lǐng)隊沿河岸發(fā)現(xiàn)了瑚濟(jì)寨諸申們的尸骨,血漬未稠,且兩側(cè)泥地上均有一道道車輪碾壓的痕跡。抓起一把閃落的糧來,見是新米——此處應(yīng)該是事發(fā)之地!
努爾哈赤舉起鞭梢,朝對岸一指,令道:“所有人!——隨我過河!”
“——慢!”清佳努策馬上來,環(huán)顧了一匝四下,猶豫地道:“月黑雁飛高,大家萬不可俱為一體,你我分成兩隊,兩個時辰后,無論如何都要在此聚集。小兄弟,你明白了么?”
“好!”揚吉努首應(yīng)其言,“我與努爾哈赤過河北尋,大哥坐纛旗,若兩個時辰后咱們歸將不得,大哥便不必理會,自回葉赫就是!”
清佳努極為自信,毫不將此地危險放在心頭,道:“你放心,誰也想不到你我兄弟二人敢夜行建州!”
三人辭別之后,清佳努便下了馬,就著一塊巖石躺了下身,吩咐點火后,便拔開壺蓋兒來咕嚕嚕地喝酒,轉(zhuǎn)念想來,自己如此放松警惕必將有不虞之患。
“來啊,沿河立上我南關(guān)葉赫的旗幟!”
“主子,如此招搖,恐怕……”
“怕什么?怕有人認(rèn)出我不成?”清佳努泰然自若地道:“我又不是朝廷欽犯,又素與建州無怨無仇,怕他鳥甚!你們盡管給我立,大大方方地顯出我葉赫威名就是!”直見了兩岸均豎起葉赫黑旗后方才歸至石上吃起袋中酒來,又命幾個阿哈一同陪飲,待得熱勁上頭,寒氣盡散,便鋪了羊皮子徑酣睡了過去。
不知覺,天飄起了雪花。又一陣,如扯絮般灑下。只風(fēng)一緊,清佳努猛然睜眼,卻見那烏紅色的天空中雪片兒簌簌而落。約莫著才申牌初刻,便又要倒頭大睡,可當(dāng)下卻冷意突襲——
清佳努怎地也睡不著,只裹了一件猞猁猻端罩,一手端著熱湯啜了幾口,又看得四周白雪映得大地通明,由西處林子中穿出來的河水蜿蜒流向東坡群石之中,白雪掩映之下竟像一條明凈的玉帶。
這時,天地晦暗紅暈,清佳努撐一懶腰,便要倒頭再睡。
忽然,一箭穿至,左右阿哈“啊”地慘叫暴死。
清佳努驚得扯出刀,一筋斗跳了起來,炬眼環(huán)視,發(fā)現(xiàn)叢草之中藏有暗敵!遂喝道:“是什么人!出來!鬼鬼祟祟地作甚?”突地又一箭!清佳努疾閃,瞬間驚出一身冷汗來!
“媽的,有膽量滾出來,比試比試到底是你的箭快還是老子的刀快!來、來、來!”
只見那從中現(xiàn)出一人來,頭戴著小羊毛氈帽,手持著一張黑葡萄面樺皮弓,腰上掛著一口漢刀,同時身旁又簇?fù)碇鴶?shù)十名阿哈,紛紛朝自己投來饑獰之色。
“你是哪里來的鳥頭,竟然暗襲你爺我?”清佳努拔起刀來,冷笑道:“你不認(rèn)得葉赫的旗號?”
那人冷冷地睨了眼高桿葉赫大旗,說道:“久聞葉赫貝勒名諱,我圖倫城特來拜會!”
“這就是你所謂的‘拜會’么?”清佳努早知圖倫城不軌,早先探馬來,劫取瑚濟(jì)寨糧貨的就是他們干的。故哼笑道:“如此,你且過來,教我領(lǐng)略一番圖倫城主的風(fēng)采吧?!?p> “圖倫城主尼堪大人是我的主子。我叫岱托,奉我家主子命特來為貝勒爺接風(fēng)洗塵!”岱托手一揮,左右阿哈兵弁俱彎起弓來。
清佳努見勢不妙,急令撤退,左右且扶著上馬,那馬臀卻中了一箭,痛得嘶嚎,又舉蹄發(fā)狂,竟將他顛倒在地。清佳努叫囂起來:“好家伙,蠻準(zhǔn)的弓力嘛!只是我身子不適,不與你多做計較!”
葉赫的部隊一時間成了甕中鱉,四下里的草叢皆竄出了圖倫的人馬,搖旗吶喊,箭雨交錯。
清佳努終于感到有一股壓力壓得喘息不及,這可不是鬧著玩,若丟了性命在此,必會令葉赫元氣大傷。
這時大家心慌不定。清佳努下令擊鼓迎戰(zhàn),葉赫人馬重整信心,欲護(hù)著主子突出重圍,故各個提起勇氣來,將葉赫的黑旗重新豎立。大雪紛飛,一時又狂風(fēng)怒吼,咚咚戰(zhàn)鼓夾雜,葉赫圖倫人馬居有火并之勢!
清佳努戎馬一生,這種陣仗已是常見,他與手下并肩合力殺開一條血路,可此時,身后的刀鋒逼來!——轉(zhuǎn)身一格,見是岱托,忙一腳踹開!——岱托敏捷,亦還了他一腳!
二人猛地起身,拎著漢刀沖上去“噼里啪啦”地猛砍,誰都不見傷。岱托更奇,借著年輕,發(fā)出猛力,完全不要了防御,刀腿并用,清佳努只接了他幾刀,便招架不住。
連招呼幾個阿哈抵擋,只兩刀便被他殺了。清佳努有些心怯了,如再這般下去,必被他削死不可。
清佳努正踟躇間,自不量力地硬接了他一刀,沒想到只是個虛晃,竟一腳被踹得滾進(jìn)了草溝里。
岱托乘機撿起一張弓來疾射,再補一箭,生怕他死不絕,一連三箭射去,均打入?yún)矁?nèi),也不聞任何動靜。突然,清佳努露出了腦袋,只見他嘴里叼了一箭,雙手各持一箭,朝自己投來!
岱托立在溝前,左右閃身,避開雙箭,沒想到腳下積雪打滑,再避不及,第三箭竟然從左臉皮穿透了過去。只覺得腳腕一緊,像被鉗住,乍一看,竟是清佳努被攥住。清佳努雙臂一抖,狠狠地將岱托拉了下去。
清佳努扣住他的腕子,將刀卸下,一拳擺去,打得岱托半面臉高腫而起……
岱托念他詭詐,心里怒火騰起,拼出死力相抗,一拳掄下,也將他面目打了個正著。
“你母婢也!”清佳努恨得他牙癢,錚亮的腦門死磕他。
這一下磕得可不輕,真真將岱托磕得頭暈?zāi)垦?。岱托下意識地穩(wěn)住自己的神經(jīng),毫不敢松懈,只抱住他的腰,任憑捶打。
便在這時,河對岸突然現(xiàn)出一匹人馬——
圖倫眾兵不知有所埋伏,均被這奇襲嚇得膽裂,一下被沖得四散。
原是揚吉努的人馬返途殺回!
為首的努爾哈赤挑起槍來,背穿敵兵,挑胸撩喉,瞬間手刃了十人。
圖倫城的人馬不比訓(xùn)練有素的精兵,只江湖廝殺罷了,被努爾哈赤這個殺人殘暴的魔頭嚇破了膽子,有略勇者與他稍稍抗衡,努爾哈赤馬上槍技從來不做防御,只管挺身奮殺,竟唬得敵兵再不敢上前。
與清佳努私斗正酣的岱托感到不妙,他想極力擺脫眼下這個二五眼的死纏爛打,只順手拽住一根老樹藤躍起身來欲逃出這片草溝,可腳跟一緊,身子一墜,竟被底下的清佳努扯了下去。清佳努攢足了勁兒大巴掌抽他臉皮,岱托心中懊悔不跌,若不是心急殺他立功豈會如此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