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險遭暗算(當了領導,得學會忍)
王恭看著劉牢之,此人勇猛果敢,他手下這些部將也都是驍勇之人,遠超北府軍其他將領,眼看大戰(zhàn)在即,此人是動不得的,既然不能威逼,那就只能懷柔了。過了好一陣,王恭才面露微笑,從座位上站起來,親自來扶住劉牢之的手臂,讓他免禮,同時示意隨從們將那人尸體抬下去。
“今日是尊夫人壽宴,出了這樣的事,本將軍于心不安。牢之將軍是我朝名將,當年在淝水之戰(zhàn),大敗苻堅,有功于國。今日在我?guī)は虑?,我已是受寵若驚。你年長于我,功高于我,我當拜你為義兄,北府軍上下,今后都要對牢之將軍尊敬有加,不可再無端猜疑?!?p> 劉牢之推辭了幾句,見王恭十分堅持,便命人在會場設了祭臺,兩人敬拜天地,歃血為盟,結為異性兄弟。
然后,王恭當眾宣布,“今日起,北府軍所有部將皆聽從劉牢之調(diào)遣,他的話就是本將軍的將令,誰若不從,本將軍定斬不饒!”
眾將全部跪倒,敬拜王恭與劉牢之,“末將謹遵將令!”
王恭顯示了自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寬宏大度,很滿意這個局面。
劉牢之請王恭就座,然后傳了歌舞上場。
剛才伏尸的地方,已經(jīng)被清理干凈,在一些隱約可見的殘留血跡上,一群妙齡少女載歌載舞,娛悅眾人。
所有賓客很快忘記了剛才的不快,有些人還用手輕輕打著拍子,全神貫注地欣賞起舞樂來。
舞樂聲中,何無忌知道這場危機已經(jīng)過去了。他放松了下來,剛才喝了幾杯悶酒,此刻有些醉了,頭上隱隱作痛,便悄悄起身,離開會場,去外面透透氣。
桓道芝一直留意他,見他出去了,擔心他又想闖進內(nèi)宅,便提醒劉敬宣,“你表兄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p> 劉敬宣正觀察著剛才控告父親的那名隨從的一舉一動,心里盤算著什么時候下手做掉他,聽了這話,才把視線收回來,看何無忌剛剛走出會場,嘆了口氣對桓道芝說:“我這二表兄,什么都好,就是憂心太重,提得起,放不下?!?p> “那你就多勸勸他,想開些好?!?p> 劉敬宣端起酒杯,看著桓道芝笑道:“我勸他什么,重情重義也好,我也是這樣的人?!?p> 桓道芝知道他對自己有些心思,可她并不喜歡他,便沒有說什么,起身走出了會場,她周圍看看,沒有發(fā)現(xiàn)何無忌。
她想何無忌再怎么說,也不會在這樣的場合造次吧,便拋開不想,再看天色已暗,明月初升,夜涼如水,清風徐來,她痛快地呼吸了幾口,便在月下漫步,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劉牢之書房附近。
這里是府中禁地,多少機密大事,都在這里謀劃決策,非劉牢之有命不得入內(nèi),門口一向有人把守,今天竟然沒人在?;傅乐プ叩礁浇?,才猛然驚覺,忙要避嫌走開,忽然聽到書房門口有人在爭執(zhí)。
上去看時,見有個士兵攔住一個女子,正在吵鬧,說她是奸細,要拉她去見劉將軍。被攔住的人焦急地分辨,“我不是?!?p> 桓道芝一聽,發(fā)現(xiàn)那女子竟是云秀!她立刻走過去,要問問是怎么回事。卻見何無忌急匆匆地從對面走來,喝罵那個士兵,讓他不得無禮。
士兵見是何無忌,稟報說,“何參軍,小人查夜,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在此鬼鬼祟祟,怕是奸細?!?p> 云秀說:“我不是奸細!你不要冤枉好人!”
何無忌看看云秀,對那士兵說:“這是府上的客人,迷路了誤到此處,不是奸細,你不得無禮,快快退下?!?p> 那士兵好像很意外,沒有馬上離開,又看何無忌面色嚴肅,不敢再造次,匆匆說了句“得罪了”,便趕緊走了。
云秀也想走,卻被何無忌伸手攔住了。
他攔住她,卻說不出來話。
云秀后退了幾步,低聲問:“你干什么?”
何無忌還是沒說話,只是呆呆地看著她,過了好一陣,才故作輕松地說了一句:“好久不見?!?p> 云秀低頭行一禮,繞開他要走。
何無忌仍然死死地攔住去路,“是我負了你。你是在怪我嗎?”
“何公子!”云秀厲聲制止他,“請你讓開?!?p> 她的嚴厲,顯然讓何無忌意外,他聲音變得既憤怒又凄苦,“你……你為何如此無情!多年的情分……你連一句話都不想聽我說嗎?”
“告辭?!痹菩悴幌攵嗾f,再次繞開他,大步快走,要離開這里。
“站住!你再走一步,我就大喊,這里有奸細!”
云秀一下子停住了腳步。
何無忌轉身看著她的背影,冷冷地說:“你總不想驚動府中的賓客,讓所有人都知道你與我在此見面吧?”這話一出口,他自己也吃了一驚,他一向自詡君子,行事溫良,什么時候也會威脅別人了?對方還是他的摯愛。
“誰跟你見面了?”云秀急忙說,“你到底要說什么?”
何無忌又凄然了,全然沒有剛才那冷硬的氣勢,苦笑一下,“我想說,我想說……你還好嗎?他對你好嗎?”
“我們很好?!痹菩愫喍痰鼗卮?。
“我,我也很好。只是……只是……不甘心?!焙螣o忌竟然語無倫次起來。
云秀語氣也軟了,“你不要這樣。有些事都是天意,并不怪誰。我很好,祝你與夫人也一切安好。就這樣吧,告辭了?!?p> 她說著,又行一禮,便告退要走。
何無忌追上去,“不,你別走……”
桓道芝在不遠處留心看著,見何無忌已經(jīng)有些失態(tài),怕他惹出事來,便走上來叫他:“何兄,出來久了,咱們回去吧。只怕諸位將軍還在找你呢?!?p> 何無忌沒想到有人來了,只能停下腳步,眼睜睜地看著云秀趁機逃走了,今天以后,可能此生都再沒機會把那些心里話告訴她了。
何無忌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次,轉身問桓道芝:“剛才的事,桓公子都看到了?請你不要誤會?!?p> “我什么都沒看到,只看到你在這里散步?!?p> “好?!焙螣o忌也不解釋了,“回去吧?!?p> 何無忌強打精神,與桓道芝一起走回宴會。
桓道芝心想,戚云秀為什么出現(xiàn)在劉將軍書房附近?難道是何家要對付劉裕,故意設下這個陷阱?可為什么何無忌也去了?此人平日里非禮不言,非禮不動,剛才怎么好像變了個人?難道,這個局就是他設的?可如果是他,他為什么指使人誣陷云秀是奸細呢?難道是為了英雄救美?
她觀察何無忌,眼神里都是疑惑。何無忌閉口不言,回到會場,他對眼前的歌舞升平、觥籌交錯茫然無覺,只恨恨地看了劉裕一眼,便與同僚們推杯換盞去了,雖然他滿臉堆起了笑容,可桓道芝分明看出那笑容背后的感傷之情?;傅乐ヒ幌驓J佩他的武功、能力和人品,他會為了一個平民女子,變得如此癡狂凄苦嗎?
再看劉裕這廝,差點就被人暗算了,他竟然還嬉皮笑臉地與人閑聊?;傅乐ハ胭u個人情給他,也想看看他知道了這件事會如何反應,便端著酒杯,去給他敬酒,見無人注意,低聲說道:“劉司馬,尊夫人不勝酒力,我剛才見她一個人好像有些不舒服,不如你派人送她回去吧?!闭f完,對他點頭一笑,就起身走了。
劉裕聽她意有所指,立刻警惕起來。好在宴會已到尾聲,王恭已走了,其他賓客也都陸續(xù)告辭了。劉裕馬上辭別了劉牢之,去接了云秀上車回營。
他看云秀神色果然有些慌亂,便問她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事。
云秀遲疑了一下,她怕劉裕誤會她與何無忌有什么瓜葛,想來想去,還是謹慎地措辭,把事情告訴他,剛剛在內(nèi)宅宴會上,有個丫頭來說劉裕酒醉吐血,她很擔心,趕緊跟那丫頭來看劉裕,卻不想越走路越黑,人越來越少,轉了幾個彎,那個丫頭就不見了,她正奇怪,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就有一個士兵沖上來說她是奸細,就像早就等在那里似的。幸虧何無忌和桓道芝給她解了圍,她就趕緊回到宴會,還好沒有人注意。
云秀越說聲音越低,好像做錯事的人是她自己。
“沒事,你受驚了?!眲⒃Pα诵?,安慰著云秀,心里暗恨自己大意。
不用想也知道,是何無傷設的局,先誣告云秀意圖偷竊機密,再將矛頭指向自己,自己本非劉牢之舊部,與他們一向貌合神離,以劉牢之的嚴苛狠辣,發(fā)生這樣的事,絕不會輕饒了他。若不是何無忌突然出現(xiàn),又念舊情,替云秀解了圍,劉裕夫妻倆能不能活著走出太守府都是問題。
好狠毒!
雖然這奸計沒有得逞,劉裕還是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悶棍。尤其何無忌插手此事,讓他非常不快。他沉著臉,一語不發(fā),盤算對策。
云秀以為他是不滿自己與何無忌意外相遇,心里七上八下,想再解釋一下她和何無忌沒有瓜葛,又怕越描越黑。
劉裕的馬車很快回到流民營,營門已經(jīng)關了。車夫叫守門的士兵開門,那士兵不開,說:“參軍有令,入夜之后不許開門?!?p> 沒想到劉?;鹆?,從車里出來,大罵道:“混賬東西,看看我是誰!”
士兵也硬氣,“憑你是誰,不能開就是不能開。趕緊走!”
劉裕更火大,身上沒有弓箭,他從地上撿了一片石塊,像發(fā)暗器一樣,一下子打中那士兵的臉。
那士兵捂著臉哎喲了一聲,然后叫道:“反了你了”,飛快地開門出來,揮舞手里的長槍刺向劉裕。
劉裕一把奪過長槍,回手一槍桿,打得那個士兵頭破血流,那士兵捂著腦袋蹲了下去。其他守門的士兵以為有人闖營,都圍了上來要打,仔細一看,卻是劉?;貋砹?,都跪下行禮。
“滾回去守門!”劉裕一肚子火氣,罵完就跳上馬車,一抖韁繩,馬車飛奔進營。車夫和另一個守門士兵在后面緊追,“參軍!參軍!營中不許車馬飛奔,這是您定的規(guī)矩呀!”
劉裕駕車回到住處,把韁繩一扔,把云秀從車上扶下來,拉著她進門去。云秀從沒見過他這樣生氣,怯生生地說:“我給你燒些水洗漱吧?”
劉裕見她怕成這樣,才溫和了些,“以后你不要做這些事,你是我女人,不是丫鬟?!彼呛靡怅P心,可云秀聽起來,像是責備,言外之意是既然云秀是他的女人,就不該惹別的事處出來。
她不知道說什么好,把頭低了下去。
第二天早起,劉裕照例來議事廳。以前每天早上,劉穆之、孟昶和百夫長們都會有一些事來找他讓他定奪,后來就形成了每天早晨議事的定例。
今天時辰還早,劉穆之和王鎮(zhèn)惡已經(jīng)提前到來,他們旁邊還站著兩個兵,其中一個臉上腫著一大塊,頭上還纏著白布,布上滲著血。王鎮(zhèn)惡和小兵一見他,便跪下行禮:“拜見參軍?!睜I中還不知道劉裕已經(jīng)升了司馬。
劉裕先向劉穆之行了禮,才問他們有什么事。
王鎮(zhèn)惡和小兵仍然跪著不起,“回參軍,屬下這兩個兵昨夜守營。這個人挨了您一槍桿。那個人被您大罵一通。他們受罰,都是屬下管教無方,請參軍責罰?!?p> 劉裕見他們雖然跪著,臉上都是不服氣的神色,這哪是來請罪的,這是來問罪的!他心里窩火極了,冷笑一聲,走到主位坐下,“好啊。治軍就得嚴明。你們自己說,都犯了什么錯?”
“屬下不知道錯在哪里。半夜不開門,營中不跑馬,都是您定的規(guī)矩,我等依規(guī)矩行事,不知參軍為何發(fā)怒?”王鎮(zhèn)惡說出了心里話。
劉裕大怒,一拍桌子罵道:“反了你了!他娘的,教訓起我來了?”
王鎮(zhèn)惡把頭磕了下去,“屬下不敢。參軍對我們有活命之恩,我們誓死追隨,只是想問個明白,咱們營中,到底是什么規(guī)矩?!?p> 眼看劉裕氣得臉都成了醬紫色,劉穆之忙站起來打圓場,笑道:“參軍息怒。他們不懂規(guī)矩,待老夫問他,鎮(zhèn)惡,你豈能如此無禮?身為屬下,竟敢質問長官?還懂不懂尊卑有別?你還來敢來問規(guī)矩,你這個弟兄守門,連長官都關在外面,那個兄弟攔馬車,大半夜的,追著長官跑!這成何體統(tǒng)!長官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你們聽命就是了。反正,你們來當兵,不過就是為了吃口軍糧,長官讓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是對是錯,要你管?費那個心思做什么?參軍啊,王鎮(zhèn)惡御下無方,對上無禮,老夫以為應該從重處罰,這兩個兄弟,杖責四十。王鎮(zhèn)惡是百夫長,杖責八十。再有不聽話的,杖責一百六,如果打不服他們,那就立刻處斬,否則,參軍何以立威?如何治軍?”
劉裕本來一肚子怒火,聽他這樣明褒暗貶一通訓斥,倒覺得不好意思了,火氣也下去了,站起來陪著笑臉說:“先生有話直說吧,不必指桑罵槐呀。這件事,錯在我,不怪他們?!?p> 劉裕又把王鎮(zhèn)惡和那兩個小兵一一扶起,“你們做得對。既然咱們有規(guī)矩,那就得按規(guī)矩辦。如果我都不守規(guī)矩,其他人更無法無天了。昨天是我的錯,我自罰。不過,杖責就免了,罰錢吧。昨天軍宴上,王將軍賞了我十萬錢?;仡^等賞錢送到了,我一個子都不留,你們?nèi)耸胤ㄓ泄?,每人賞錢一千,剩下的錢,全營拿去,大家按人頭分。傳令全營,再有不守規(guī)矩的,可要重罰,決不輕饒了!”
“是!屬下謝賞!”王鎮(zhèn)惡等三人喜出望外。
“去吧?!眲⒃Pα?,沖王鎮(zhèn)惡揮揮手,讓他們趕緊走了。
劉裕又對劉穆之拱手,深深作揖,笑道:“多謝先生。剛才如果不是先生攔我,我就要揍他們一頓了,那就錯上加錯了?!?p> 劉穆之卻覺得此事嚴重,不是兩句笑話能遮過去的。他見旁人都走了,只有他們兩人,就不再開玩笑了,正色說道:“參軍,子曰:君子過則勿憚改。參軍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只是這件事要引以為戒,你身為一營之長,就免不了要受些委屈,克己奉公,不能由著好惡,任意賞罰,否則將來圍在你身邊的都是小人,他們會揣摩你的喜好,專說你愛聽的話,專做你喜歡的事,自己從中漁利,卻給你釀成滅頂之災?!H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后漢所以傾頹也’,可要時刻謹記?!?p> “是,劉裕受教了。”劉裕也正色,恭敬地行禮。
劉穆之點點頭,臉色溫和了,“參軍,聽說你昨日回營,不大高興,想必軍宴上有些事故?可能說與我知道?”
劉裕心想,是有事故,跟何家又杠上了,但關系到云秀,他不愿多說?!鞍?,倒也沒什么,王將軍當眾宣布,他已經(jīng)和南郡桓玄、豫州刺史庾楷等人結盟,要興兵清君側,劉將軍為先鋒,不日出發(fā)。哎,一場大戰(zhàn)在所難免?!?p> 劉穆之聽了,搖頭嘆道:“什么時候,朝廷才能摒棄私怨,上下和睦!什么時候,我朝才能衣冠北歸啊?!?p> 劉裕給他寬心:“會有那一天的?!?p> 劉穆之相信會有那天的,就是不知道那天是哪天,還是先關心眼下的事吧?!叭魟④娬{(diào)流民營參戰(zhàn),咱們營中只剩下老弱婦孺,不夠人手種糧,只怕要影響年成了?!?p> “不怕。說是要打仗,還得先準備糧草兵器,這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辦妥的事,大家這些天辛苦些,趕著時間把這一季的秧苗種下去,多少還能有些收成?!?p> 劉穆之聽他的有理,便點點頭。
于是,劉裕傳令全營:“自今日起,夜間操練,白天除了病重的、婦人懷有身孕的、兒童在五歲以下的,其余人等無論男女老少,全部下地耕種,一切聽從劉先生號令,有違令者,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