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紀相思指著那個第一個說自愿留下的瘦高個子問,“就你!對!別到處看,說的就是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啊!”那人指著自己的鼻子,見紀相思點了點頭,便說,“姑娘叫我十九就行了?!?p> “十九?那個一二三四五的那個十九?”
“……”
她這樣說雖然覺得哪里有什么不對,他很不想承認,但還是點了點頭。
“以后你也別姑娘姑娘的叫我了,就跟零露姑娘一樣,喚我三娘即可。還有,你把剩下的那幾個人一起叫上,我有事跟你們說。”
待十九把人都叫過來了,在她面前站成了一排。
“從現(xiàn)在起,你們就暫時成我的護衛(wèi)隊,不管我叫你們做什么,請你們一定不要懷疑我,我能盡量保證你們的安全。我不瞞你們,嚴峰是今上派來保護我的,這次的疫情如果能解決,你們就是功臣,我一定會讓今上對你們論功行賞的?!?p> “是!”
“還有,從現(xiàn)在起十九就是你們的小隊長,有什么事你們可以找他,讓他來找我?,F(xiàn)在,你們就隨我來?!?p> 紀相思一天忙的很,嚴峰一走,她將事情安排給了零露和梁大夫。要做事情簡直不要太多,現(xiàn)在這里沒有后勤,沒有有效隔離,也沒有人處理被感染的尸體,更加沒有人專門研制解藥。梁大夫以前一個人顧不過來,根本安排不上,很多重要的工作都沒有來得及開展。
她跟梁大夫溝通過,首先他們要知道,這種疫病是通過什么途徑傳染的。
“最開始感染的,應該是同杜通判一起吃了酒席的那些傭戶。那些人現(xiàn)在都因為疫病已經(jīng)死去了,到底是怎么傳染到他們身上的,我們現(xiàn)在也查不出來。只是杜通判死后,我查看了后面染病的那些人,沒有特別的方式,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染上的。不過這些天,我們也經(jīng)常跟這些病患待在一起,醫(yī)館里熏了艾蒿,每次看診完以后我都要求醫(yī)館里碰過病人的孩子們?nèi)ハ聪词?,熏熏艾蒿,因此,我醫(yī)館里的孩子們倒是沒有一個染上疫病的。”
梁大夫口中的孩子們,是醫(yī)館現(xiàn)在留下的那些藥童跟學徒。他們這些常跟病人打交道的人反而沒有感染,是不是能說明這種病不是通過接觸傳染的,而是通過空氣傳染的。醫(yī)館里長期熏藥,讓空氣中的病毒不能存活,所以在這里的感染也慢一些。
“梁大夫,你幫我看看這邊醫(yī)館里有多少懂得針線的人,不求繡工,就是會縫縫補補的能裁能剪的都行?!?p> “還有,就是你醫(yī)館里還有多少紗布?所有的紗布都拿來!有用!”
“好的,我這就去?!?p> “你再跟這里的人問問,不管誰家有白色的,或者顏色淺的,要耐洗的布,都拿過來。不白拿,我給他們算銀子?!?p> “行!”
“等你這邊弄好了,找人去知州府找我?!?p> 紀相思將零露跟兩個士兵留在醫(yī)館里幫梁大夫的忙,自己帶著十九以及剩下的幾人一同去了街上,她現(xiàn)在要把那些躺在街邊上還沒染病卻在等死的青壯年拉來做苦力。
她身邊的人雖然不多,但是個個都是軍人經(jīng)過沙場的將士,拿著武器也很能嚇唬人的。她讓十九喊話,讓身上沒有起紅疹還有力氣的男人過來。那些人瞧著這些士兵一臉兇狠的樣子也有些怕,陸陸續(xù)續(xù)的來了一些,稍微數(shù)了一下,也不過八九人。這樣不行,人數(shù)太少了。而來的這些人眼中,面上多少有些不情愿。
“我說這里還有沒有能使力氣的男人!現(xiàn)在有活命的機會!你們想不想要!”
“哼!你一個小姑娘家知道什么!這是瘟疫你知道嗎!外面的人已經(jīng)放棄我們了!他們派兵守著的,不讓我們出去!就是想將我們困死在這里,等我們死光了,再一把火燒了!這場瘟疫就沒了,我們,我們……”
說話的男子情緒激動,說到后面就忍不住失聲哭了起來。
“就是!先前與你們一同來的那些人不是闖了出去嗎!本來我們也想跟著出去的,可是沒本事,又被趕了回來。你們現(xiàn)在肯定也染了病,他們不肯帶你們出去,被扔在這里了?!?p> “對!不然有活命的機會,你們怎么不出去!”
紀相思被這些人你一嘴我一嘴說得額上都起了青筋,她很是憤怒的嚎了一嗓子:“你們給我閉嘴!”
她嚎一嗓子,跟在她身邊的十九立刻將手里的長槍往前一橫,身邊的另外幾個士兵亦是如此,那些人見這了這仗勢老實的閉上了嘴巴。
“你們知道這是什么嗎?”嚴峰臨走時她將他的腰牌要了,此時她拿著腰牌亮給這些被她在心里標注了刁民的男人們,“這是宮里面的侍衛(wèi)頭領才能擁有的腰牌,你們其中有沒有認字的,看看!”
“確……確是?!?p> “認得字的吧!那行,這就好說了。跟著我來的又走了的,是今上身邊的侍衛(wèi)。他出去,是為了聯(lián)系外頭的人,帶著要藥材和糧食過來。我留下,是為了告訴你們,今上已經(jīng)知道這里的情況了,陛下不會放棄你們的,只要你們自己不放棄自己,聽我的安排,我們都有活命的機會?!?p> “你說的,是真的么?!?p> “是真的,比真金還真?!?p> “我們……我們可以活下去……”
“可以。”
能夠活下去又有誰想死。
那些男人左右看了看,都在對方眼里看到了一絲希望。
“現(xiàn)在請你們四處去找找,找到那些沒有染病的,還健康的人,告訴他們還有希望活下去,不要放棄,然后帶著他們?nèi)ヒ郧氨粺龤У哪莻€知州府找我。”
紀相思領著十九幾人又回到了一片廢墟的知州府,雖然她們臨時清理了一片空地,但是地方仍舊太小了,她喊著幾人動手,開始繼續(xù)清理。她貓著腰便開始將面前的碎石頭外外邊挪動,十九幾人先是看著,見她自己開始動手了,便也跟著開始清理起來。
當一大群人走到知州府的時候,便看見先前讓他們找人的姑娘此時正拖著一個被燒得烏黑的棍子往外邊扒拉。瞧著他們的動靜,抬起頭一臉的欣喜。
“你們來了!”
“姑娘,你這是……”
紀相思瞧著這說話的男子,不正是剛來的時候圍著她得馬車想要搶東西的那位嗎?那天看著他還一副要死不活懶散的模樣,這會兒倒是精神多了。
“哦!是這樣的,你們中間誰能說得上話?”
“就牛哥吧!我們都聽牛哥的!”
后頭有小伙子嚷到,她面前的青年也點了點頭,表示可以。
“你就是牛哥,行吧!陽水州我不熟,我告訴你怎么做,你去安排,越快越好。”
“只要是我們能做到的,我們盡量做好?!?p> “這次的疫病原本不應該這么嚴重的,我跟梁大夫商量過,可能就是因為沒有做好防護,讓原本健康的人感染了,又加上梁大夫也沒見過這種疫病,能治愈的藥還沒有完成,才會弄出現(xiàn)在的局面。你瞧見了,這里原本是一片廢墟,疫病來的時候這里除了我們,沒有人接觸過。我們已經(jīng)清理出了一片空地了,但是還不夠。請你帶著這些有力氣的小伙子們把這里清理出一大片能住人的地方,然后找些干凈的木板架起一些簡單的隔間,還有床……”
她一邊說著,覺得語言不夠,四下看了下,便蹲了下去,撿了跟樹枝在地上比劃著,牛哥看著她比劃的東西,不時問上兩句,兩人說了一陣子,牛哥點了點頭,表示這個他們能做到。
她看到人群中還有一些婦人,又對著牛哥說:
“我還需要幾口大鍋,就架在這里,”她在地上的一個位置劃了一個圈,“讓幾個人不斷的燒水,然后將那些要給病人用的東西,或者到時候過來的藥童和大夫的衣服和用具都要用這些沸水浸煮過后才能用?!?p> “我留兩個人在你這里,你有什么事就安排他們?nèi)ネㄖ?,我若有什么事,也會找人去通知你。等你這邊要弄好了,你就派一隊人去醫(yī)館,將那些在醫(yī)館的病人的送到這里來?!?p> 聽到紀相思讓他安排人去接觸已經(jīng)患病的人,他眉頭皺起來了。
“你這邊一天時間能弄出了大概已經(jīng)不容易了。醫(yī)館那邊已經(jīng)在做一些簡單的防護用具,你要相信,就算染上了疫情也一定能好的,老天爺不會傷害好人的?!?p> 牛哥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直接領著人就開始接收紀相思原本在做的事。
紀相思看著他們,覺得終于看到一些希望了,她又朝著醫(yī)館奔去。
醫(yī)館里,梁大夫的聲譽還是不錯的,很快,他便找到了十五個能做針線活的婦女,其中有少女也有已婚的婦人,她們身邊都放著一堆布料。紀相思讓梁大夫在后院里騰出了一件房間專門供她們使用。然后讓這些婦女們通過消毒的艾蒿通道,又讓學徒們將那些布用沸水浸泡,烤干以后送到房間來。
紀相思首先拿著紗布,告訴她們口罩的樣子和用途,要幾層紗,怎么戴。然后又告訴她們防護服怎么穿,要做成什么樣子的。這些東西她們之前是沒有見過的,起先梁大夫找她們的時候,她們還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行。看著紀相思的比劃都送了口氣,不用繡活,只是單純的縫制剪裁,的確不需要很長的時間。
待紀相思說完自己的要求以后,見建議她們用流水線來做。
“流水線是什么?”
紀相思都快忘了她們這里還沒有工業(yè),自然不知道什么是流水線生產(chǎn)。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釋,她只能告訴她們,就是不要一個人做一整套衣服,這樣太浪費時間了,把衣服分解開來做。做口罩和防護服的人分開,裁剪跟縫制的人分開。每個人都負責一個部分,做完自己的這個部分以后再去幫助別人。比方說一個人專門裁袖子,一個人專門裁身前片兒,一個人專門縫袖子一個人專門縫身體部分,一個人只負責拼接。
她們看著紀相思連說帶比劃的大致也清楚了,便開始做起來。半個時辰以后,第一件防護服做出來了。她們現(xiàn)在還沒有磨合好,手慢了些,但是她相信不用多久,這個速度是可以加快的。
她拿著這件防護服找到了梁大夫,然后當著學徒的面給梁大夫穿上,將口罩給一同給梁大夫戴上,并且告訴他,以后接觸病人的時候都要穿好這些,離開病人時都要換下來。每天這些都要換洗,然后用沸水浸煮后才能用。
梁大夫不由得感慨了一聲,他也不知道這小姑娘怎么懂得這么多的。這件什么防護服將他整個人基本上都包裹起來了,的確比他以前穿的那些圍擋要好些。至于這個口罩,的確比用面巾要方便許多。
基礎的搭建正在一步步的完成,紀相思總算可以透口氣了。
她才坐下,一個大白饅頭就遞到她面前,她這才覺得肚子有些餓。接過饅頭,對著送饅頭的十九說了聲謝謝,然后問他有水嗎?
說了這么久的話,嘴巴皮都干掉了。咕嚕咕嚕喝了個痛快,這才解了渴。拿著饅頭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腦子里卻想著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沒有處理,就是那些因為疫病死去的那些人的尸體。這些尸體不能再用土葬的方法了,就算已經(jīng)下葬的,也要挖出來燒掉,避免再次感染。
可是,面對著死者為大的大晏百姓,要如何說服他們將尸體燒掉呢。
十九沒有說話,就坐在一邊看著她吃東西。她的兩只眼睛都放空的,只是機械性的在咀嚼著食物。她的臉上還有一塊塊的污漬,像是小孩子玩泥巴后的淘氣樣子。她看著明明不大,還是個沒有及笄的小丫頭的模樣,他卻覺得這個樣子的她渾身都散發(fā)出一種獨特的味道。她很沉穩(wěn),說話的時候眼里帶著光,讓人不由得信服。神女,或許就真的應該是這個樣子。
與他見到的所有的女子都不相同,很美,美得獨一無二。
嚴峰一行人騎著馬強行闖關(guān),守在外面的侍衛(wèi),不知道是一時不察,還是忌憚嚴峰等人的身份,不敢下手,沒有攔住,看著他們策馬奔走。只能等著他們走后,再急匆匆的派人通知于都府的知府大人。
鄧冰白可沒有紀相思那般的好待遇,這樣的疾行沒多久就昏死過去了,被人直接橫放在馬背上,就這么一路掛著回去了。
而在于都府的蘇一銘,也借著調(diào)查的名義,查看了于都府近期的出入城記錄,特別是來往于陽水州的記錄。才找到一點線索,便接到玉瓊的通知,說嚴峰回來了。當蘇一銘趕到玉瓊的小別院的時候,卻見到嚴峰正跪在玉瓊面前,他嘴角還流著一條血水。
“這是怎么了?”
嚴峰見蘇一銘到了,也沒有站起來,而是將陽水州的情況又同他說了一遍,蘇一銘當即如被雷劈,被這消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玉瓊一只手拿著那塊白娟,另一只手則拿著紀相思畫的那副不知名的作品。她真的很信任嚴峰呢,這么重要的東西就這樣交給了嚴峰,她也不怕嚴峰半道上做些什么,毀掉了這塊白娟。
“你是說,陽水州現(xiàn)在發(fā)了瘟疫!”蘇一銘半天才反應過來了,“那兩位姑娘都沒跟著你回來?”
嚴峰沒有說話,只是跪著。
“蘇大人,京城委派去修繕溝渠的白大人聽說也一同回來了?,F(xiàn)在人證物證都在,你用這個想辦法從盧知府那里再套點什么東西也不難。到時候就讓嚴峰帶著這東西與你一同回京復命。”
“不行,我答應了姑娘,要將她要的東西送過去?!?p> “她這么信任你,若是這東西在半道上被人毀了你怎么對得起她?”玉瓊將那塊白娟又還給了嚴峰,低下頭,細細的看了看她畫的那件衣裳,“你不說她讓你找我?guī)退棉k這些物資么?你放心走,東西我去送?!?p> “公子!”
一直老實站在一邊的阿七卻出了聲,明知道陽水州有瘟疫,他家公子怎么可以冒險!
“她為了今上連命都不要了,我倒要去看看,她到底還剩幾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