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林露宿不僅僅是為了避開紀相思一行人,也是為了這批賑災銀的安全。
城鎮(zhèn)內(nèi)道路四通八達,他們并非本地人,若是真的在城鎮(zhèn)內(nèi)被劫,他們就很是被動了,而且找回的可能性也很低。在叢林里,蘇一銘的隊伍跟隱在暗處昱王的隊伍都有很高的野外追蹤經(jīng)驗,反而更加適合他們。
他們怕篝火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沒有生火。眾人就著水吃了些干糧,按照蘇一銘的安排輪值守衛(wèi)。畢竟在北境跟著威武候練了三年,昱王也不講究那些虛頭巴腦的,靠著一棵樹閉著眼休息。
眼睛雖是閉著的,但是他的腦子卻轉(zhuǎn)個不停。關于這次賑災的線索,串聯(lián)起所有的片段信息,要整理出有用的東西。
臨行前一晚,皇兄同他分析過這件事情。南部旱情,三月初見端倪,那時候于都府的折子就遞上來了,請求京都布政使司派懂得水利工事的官員去陽水州解決旱情。那時候布政使司就已經(jīng)往陽水州調(diào)派了賑災的糧食,同時也委派了專司工事的布政使司副使下到陽水州去設計新的引水渠道,同時有一批專用于修繕河渠的銀子也撥給了這位布政司副使。
卻沒想到,一個月后,有陽水州的災民輾轉(zhuǎn)到京城,當街攔下了丞相的馬車,將一紙訴狀直接遞到了丞相的手中。災民指認陽水州的知州貪墨賑災銀兩,趙丞相接下了這紙訴狀,并派了手下的參政去調(diào)查這件事情。
結(jié)果,陽水州知州貪墨屬實,從家中抄出大量現(xiàn)銀。知州本人被判處斬立決,家產(chǎn)被抄,男丁流放,女眷入錄賤籍。
皇帝覺得這場旱情來得也很蹊蹺,三月本應初春時節(jié),乍暖還寒,偶見春雨,竟聞有旱情,也是少見。如今已過三個月了,不僅旱情未有緩解,還爆發(fā)了貪腐案件。而從于都府遞上來的折子,卻一直都在往上頭討要銀錢。前往陽水州修繕河渠的布政司副使去而未返,卻有折子遞回京都,說是修繕的銀子用完了,不夠。與于都府遞的折子可以說有了一個呼應。
越是這樣,這件事情,越有諸多不合理之處。
當初明明送往陽水州的是賑災的糧食,怎么到災民那里,就成了賑災的銀子?災民告到丞相處,口口聲聲說的都是陽水州知州貪墨了賑災的銀子,而不是糧食。那么,幾車的糧食又去哪里了?
送過去的雖有銀子,可是這銀子卻是用來修繕河渠的。明明是布政使司核算過的數(shù)目,按察使司派去的監(jiān)察使回報的信息說沒有發(fā)現(xiàn)問題,河渠的確在修繕中,但是銀子卻遠遠不夠。問題出在什么地方?
還有,那些災民突然出現(xiàn)到京都,也是一個問題。
從于都府的陽水州至京城,中間隔著于都府的幾個小城鎮(zhèn),還要經(jīng)過一段人煙罕至的郊外叢林,腳程快的,騎馬也要四天左右,更何況是無依無靠的老弱。他們這一行連車帶馬到陽水州差不多也要七天,那么,算起來,賑災糧下發(fā)剛到陽水州,那些災民便動身往京城出來了。
要說其中沒有人安排打點,他是絕對不相信的。只是這背后之人到底有何用意就不得而知了。
再往深了想,這于都府的知府,是趙丞相夫人兄長胡聹的妻弟,盧釗華。當年盧釗華能坐穩(wěn)了這靠著京都的于都府知府的位置,就是托了趙丞相的福,是趙丞相舉薦他去的于都府,當時還只是同知,不出兩年便爬到了知府的位置上。
李昕很不希望這件事當真牽扯到了趙家。雖說他也能感覺到趙家近年來的高調(diào),她的母后想讓他坐上那至高之位,其中說沒有趙家的影子,他是不信的。趙家若是真的不安分……
“今晚的月色真涼……”
臨睡前,李昕睜開眼,看了看天上的那輪彎月,喃喃的說。
次日,李昕想著紀相思的話,自己這張臉在入城的時候的確高調(diào)了些,于是讓忍冬拿了一身布衣?lián)Q上,還帶上了斗笠。
他騎在馬上,腰上還掛著劍,看上去倒像是這商隊請的保鏢中的一員。等他們到達了臨近的城鎮(zhèn)時,已經(jīng)是中午了。索性停留下來,吃頓飯,也順便補給一下水喝干糧,備著路上用。
他們?nèi)硕啵膊缓梅珠_來,便尋到了這城鎮(zhèn)里一家稍微大一點的客棧吃飯。眾人坐下后,幾乎快將大廳剩下的位置坐滿了。
小二將他們的菜上齊了以后去了樓上,沒過多久便跑了下來。
“掌柜的!樓上兩間房里沒人??!”
“喲!快點去后面看看!那馬車還在不在!”
“誒!”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那小二又跑到掌柜面前說:
“掌柜的!馬車不在,馬也少了兩匹!但是那車貨留下來?!?p> “哎喲!昨兒個我也是困了,見那小公子跟那姑娘穿著打扮都不一般,沒急著跟他們要房錢!他們房間里留銀子沒?”
小二搔了搔后腦勺,想了會兒才說:
“好像沒瞧見。”
“哎呀!虧了!”那掌柜的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不過像是想起了什么,瞬間就沒事了,“本來還想著那車貨給留著,到時候人家來要就收點保管費什么的。既然沒給房錢,那這車貨就算是抵債了。走!去看看那車里都有些什么。”
兩人的對話全落在了李昕的耳朵里,他看了一眼坐在他對面的蘇一銘,蘇一銘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也聽到了。兩人心里都懷疑,那掌柜口中雖說的小公子和漂亮姑娘搞不好就是紀相思她們了。
蘇一銘趕緊扒了兩口飯,用手被抹了一把嘴巴,起身離開了片刻又回來重新坐了下來,端起碗遮著嘴:
“是昨天那兩個小姑娘的貨,但是馬車不見了,應該是臨時發(fā)生了什么事,急著走,來不及管這車貨了?!?p> 李昕點了點頭,對著他說:
“讓大伙兒趕緊吃,我們趕緊上路!”
紀相思覺得自己骨頭都快要散架了。昨兒個還說想要學騎馬,學啥學,以后都不要學著玩意兒了!這馬顛得她屁股疼死了!
她有些憤憤的想著,兩只手卻死死的拽著嚴峰的脖子,她覺得自己只要一撒手就會掉下去,摔碎自己的五臟六腑的。嚴峰也只能鬧個大臉紅,卻也不敢說什么,速度不減,畢竟現(xiàn)在算得上是在逃命,也沒那么多講究了。
好在昨天夜里他多了一個心眼,自己沒睡,在門口守著紀相思倆姑娘,另外安排四人輪流值守。特別在門口留了人。就在半夜,有人穿著夜行衣,拿著畫像在四處尋找一位姑娘。侍衛(wèi)在門口示警,嚴峰覺得有些不對,來時聽掌柜的說這里人少,今天留宿的陌生人也就他們幾個,當下喊醒了兩個姑娘,趕緊趕著馬車便走了,三個侍衛(wèi)隨行,留下一人弄清楚情況以后再沿著他們的記號找過來。
果不其然,他們沒有走多遠,便聽到了有馬蹄聲追了過來。
這時候自然坐不得馬車了,馬車速度慢,而且目標大??墒沁@倆姑娘都不會騎馬,于是嚴峰帶著瘦小的紀姑娘,紀姑娘也終于醒神了,顧不得那么多,自己趴著嚴峰不放手。嚴峰也顧不得她的尷尬了,扒了兩人的外衫遞給了另外兩個侍衛(wèi),讓他們披著外衫朝另外的方向跑去。而命剩下的那個侍衛(wèi)將零露綁在了自己的背上,速度逃命要緊。
零露雖然流落到了風月之地,受過羞辱責罰,卻也沒這樣逃過命,顛簸得直接昏死在了那位侍衛(wèi)的背上。紀相思倒是有些羨慕,至少昏過去就感受不到了是不。只是她不明白,自己才出來一天呢,怎么就遇著追殺這種戲碼了?
究竟是哪位看她這么不順眼!太特么刺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另外的那兩位侍衛(wèi)將那些人引開了,總之奔走了一夜后,四人暫時平安了。
“這是哪里?”
夜里一路急奔,他也不太清楚自己選擇的是什么方向了,他想了想:
“我們應該跑偏了。”
紀姑娘是屁股疼得只想趴在地上,她伏在馬脖子上有氣無力的問:
“那我們接下來怎么走?”
“姑娘稍等,我看看?!?p> 嚴峰從懷里掏出了一張折起來的布,攤在掌心里看了起來。紀相思有些好奇的坐直了身子,稍稍的瞄了一眼,隨即大驚:
“這是什么鬼東西?!”
“這是地圖啊。”
嚴峰一張嚴肅臉撇了她一眼,面上就差沒寫著“少見多怪”幾個字。
紀相思心中又有一萬只草泥馬奔騰而過了!OMG!這玩意兒也叫地圖!幾根線條外加上幾個小三角形,還有幾個圈圈,這特么也能叫地圖!你們竟然也能看得懂!玩兒呢!
嚴峰看完了以后,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騎車馬兒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看了看四周,然后給紀相思報了一個地名。
紀相思一臉復雜的看著他,她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從那堆簡單的線條中知道位置的,少年,你確定沒有搞錯么?
被她那雙眼睛看得有些起毛了,嚴峰有些黑的臉上透著些許的紅色:
“那不,我們還是回京吧!姑娘想要辦的事情就托人去辦便可?!?p> “不!”紀姑娘咬牙切齒,“老娘的銀子還在馬車上!走!我們現(xiàn)在返回去!”
嚴峰看了看昏過去臉上仍舊慘白的零露,想著那些人若是想要害命,應該也不會想到他們會折返回去。而且他身上還有些銀子,若是馬車還在自然是好的,若是不在了,他也有借口帶姑娘回京。
于是兩匹馬又朝著來路奔回去。
李昕一行人重新趕路,看到那被丟棄在路邊的馬車時,立刻上前檢查一番。馬車里沒有人,看來的確是遇到什么時候,連馬車都被放棄了。
難不成……
“昱王殿下,這回兒那要是再趕我,我就告訴我家小姐你冷血無情!”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抬頭,紀相思正坐在嚴峰前面,一臉無力的抱著馬兒的脖子,語帶幽怨。
“你們到底發(fā)生什么呢?”
“我說有人要殺我,你信不?”
“……”
李昕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在他看來,若是真遇到殺手,恐怕下手的對象也不會是她,而是另外一個。若真是要殺零露姑娘的話,那恐怕劉知州的死,就很有問題了。
“零露姑娘這是怎么呢?”
“哦!沒事,就是昏過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