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著我衣裳,好讓我更靠近他,盯著我,“朕要你現(xiàn)在說,不然,就永遠(yuǎn)別說了。”
我編好了理由,就說是去請惠王救薔娘好了,可現(xiàn)在說出來,我真怕蘇文安一怒之下直接將薔娘處置了。
我的心揪在一起,現(xiàn)在,時機真不對??!
于是我,逼著自己靜靜地看著他,不再言語。
雨還在下著,蘇文安恨恨放開我,“即日起,你就在玄曦宮閉門思過,沒朕的允許,不得踏出宮門半步!”
他大力拂袖而去,那袖上的雨水,便濺在了我眉間、心上、眼里。
我聽見他對遠(yuǎn)處的侍衛(wèi)吩咐,“將云妃送回玄曦宮,嚴(yán)加看管?!?p> 然后領(lǐng)頭的侍衛(wèi)過來,“娘娘,請移步馬車前?!?p> ……
當(dāng)晚,桑苗和秋禾兩個,作為我的幫兇,被蘇文安貶去了掖庭暴室,充做苦力。
而我的玄曦宮,也成了冷宮。
平日里活潑的宮人們,好像一下就陷入了不安中,都離我遠(yuǎn)遠(yuǎn)的,各自商量去了。
宮中突然就變得無比清凈,我獨自坐在殿前的臺階上,看著遠(yuǎn)方,沉思。
宮女春月走上前來,張了張口,似要問我什么又怕我生氣。
我挪了挪身子,“有什么就說吧?!?p> “外面都在傳,娘娘你昨晚私會惠王去了,才惹得陛下惱怒?”
我輕笑一聲,“那就是吧。”
她認(rèn)真了起來,“娘娘您不像那樣的人!這里邊肯定有什么誤會,您怎么不去跟陛下解釋?。俊?p> 我搖搖頭,慢慢道,“他現(xiàn)在正在氣頭上,待過些時候,我也得好好想想?!?p> 我聽到春月深深嘆了口氣,走開了。
不一會兒她又拿了件披風(fēng)出來,替我披上,賭氣道,“娘娘您要在這兒看天就看吧,宮人們可也在后頭看您笑話呢?!?p>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你可誤會你家娘娘了,本宮也是有點出息的。只是要靜待時機你懂嗎?”
她紅了臉,笑嘻嘻道,“那就好那就好,是奴婢急了?!?p> “不怪你,一下出了這么大變故,難免不人心惶惶,你幫本宮寬慰寬慰她們,我累了,想在這兒坐會兒?!?p> 我望著天空,“你瞧,從這里望出去,天可真廣闊。你吩咐下去,誰也不要來打擾我?!?p> 她深深行了一禮,下去了。
我就那樣呆呆坐在殿前的石階上,無數(shù)的念頭縈繞在我心間。
秋禾昨晚走的時候哭得厲害,我答應(yīng)了她和桑苗,一定把她們弄回來。薔娘懷了孩子還在天牢里,我也答應(yīng)了她,要將她救出來。娘親受傷了,她希望我能報仇,能一雪西盧前恥…
唉,這么多事兒。
我有些無力的趴在石階上,石頭冰涼的溫度沁入肌膚,睜眼看著藍(lán)白天空,蘇文安這氣,得生到什么時候?她們等得及嗎?
回答我的,只有殿外的一兩聲貓叫。還有臺前,初開就被夜風(fēng)吹落的梨花。
我一整天都心煩意亂,惴惴不安的。我想都一天了,蘇文安氣也該消得差不多了,何況,這誤會鬧得真沒必要,他氣壞了身子可不好。于是我決定去找他。
我輕輕走到宮門前,躲在大門后,見好幾個太監(jiān)在門口守著,個個五大三粗,想來都是練家子,這樣是出不去的。
便退了回來,找了身兒宮女服套上。
從宮后邊的矮墻上,翻墻出來,徑直往乾暉宮奔去。
繞過侍衛(wèi),熟門熟路地來到乾暉殿的寢宮門口。
胡慶三帶著倆太監(jiān)在正守著,我走至他面前,打了個招呼,“胡公公?!?p> 倒將胡慶三嚇了一跳,“哎喲!娘娘您怎么穿成這樣來了?”
“陛下剛禁了我的足,不這樣我也出不來呀?!?p> 胡慶三為難地望著我,“娘娘您都被禁足了,您這…”
我擺擺手,“我就找陛下說會兒話,您就當(dāng)沒看見我?!?p> 他更為難了,“小人可就站這里呢,您這么大個活人可不能夠看不見。您有話小人給您傳吧?!?p> 我懶得跟他啰嗦,趁著太監(jiān)們不注意,溜了進去,身后只聽得胡公公急急跺腳,“這可完了…”
這可真是完了。
我還沒步入內(nèi)殿,就先傳來一陣女子的嬌笑聲,然后見一個粉面桃腮的女子,薄衫窄袖,依偎在蘇文安身旁。他們正在低語,卿卿我我,不知說了什么,那女子咯咯咯咯的笑個不停。
那笑聲似魔咒般,一瞬間充斥著我的每一根神經(jīng),令我,非常的不舒服。
那女子向我望了一眼,我才看到原來是魏婕妤,不過她假裝我不存在般,繼續(xù)跟蘇文安調(diào)笑著,居然還,拿個葡萄喂進蘇文安嘴里!而蘇文安居然很享受的張開嘴,吃了下去??!
這畫面太過刺激,我不由得低下了頭,想躲開去。卻被魏婕妤叫住,“走什么,添茶。”
一時間我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然后魏婕妤作出一副剛認(rèn)出我,很吃驚的樣子,“云妃姐姐!怎么是你?你怎么穿著宮女服?”
她的話自然引起了蘇文注意,我握了握拳頭,行了個禮,“陛下,我能跟你單獨聊聊嗎?”
蘇文安冷眼看著我,“不是不讓你出來嗎?”
我低聲道,“有事兒,必須找你?!?p> 蘇文安揮揮手先讓魏婕妤下去了,然后他正了身子,“你是來解釋的?”面容淡漠,聲音聽不出悲喜。
“不是?!?p> 話一說完,乍見他怒意漸起的臉色,我趕緊改口,“是!也是…”
然后,只聽得‘咣當(dāng)’一聲,他將手邊的白玉茶杯摔得稀碎,茶汁濺到我臉上,燙得我不由瑟縮?!霸瀑?!你到底想干什么,一會兒是一會兒不是,你當(dāng)朕好糊弄嗎?!虧朕還在這兒等著你,以為你能說點什么好話呢?!?p> 我不知怎地竟開口道,“你等我?!跟魏婕妤親親熱熱著是在等我!”
他站起來,“你呢?!想來比起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p> 我腦門一熱,“難道只許州官放火,還不許百姓點燈了!”
他拔高了聲音,“這么說,你是承認(rèn)了?!”
我仰著脖子,“我與惠王,清清白白!不像你跟魏婕妤,看著讓人、讓人、讓人惡心你?!?p> 他氣得紅了臉,拍拍桌子,厭棄道,“朕怎么會跟你吵起來?!?p> 對呀,我是來和解的,怎么跟他吵起來了。
都怪那個魏婕妤,還有那顆該死的葡萄,沖昏了我的頭腦!
我咬著唇,正想著該怎么補救。
卻聽蘇文安嘆口氣,“罷了罷了?!?p> 然后他喚了胡慶三進來,聲音不帶一點溫度,“云妃冥頑不化,押她回去。沒朕的允許,這輩子都不要讓她出來了。吃穿用度,降為才人級。玄曦宮前,多安排人守著,別讓她再逃出來了?!?p> 胡慶三愣在那里,他可能跟我一樣,被這突如其來的責(zé)罰驚呆了。
“還不快去!”蘇文安爆發(fā)的吼聲響起。
“不是,陛下,您聽我解釋啊,我話還沒說完呢…”我被兩個太監(jiān)架著出了殿門,最后說的話,自然被掩進了重重殿門外。
我就這樣莫名其妙被‘送’回了玄曦宮,由重重守衛(wèi)守著,翻墻是不可能了。我有些生氣,連春月她們都能出去,就我一人不可以,蘇文安他還真是!
罷了,他正在氣頭上,等過幾天他氣消了,再見他吧。
被禁足終身,受才人待遇的旨意很快就傳遍了東西六宮。
第二天,全九夕城的人都知道玄曦宮是座死得不冷再死的冷宮,人人避之不及。
尚宮局的動作很快,一大早就來撤走了我的宮女太監(jiān)們,只留下春月和夢如兩個。然后將我宮里好看好用的東西都搬了出去,我的玄曦宮,一下子變得空蕩蕩、寒摻摻的。
我從云端,跌到了地底下。
午飯時,春月端著膳盒向我抱怨起來,“這那里是才人級的待遇,根本連宮女都不如嘛!”
我看著她端出的饅頭稀飯,“好像是哈,連盤咸菜也不給?!?p> 刨了口飯,心中百轉(zhuǎn)千回,忽地覺得好憋屈,不由得眼中氤氳起來,“陛下他,怎么連塊肉都不給了?!?p> 春月?lián)u搖頭,“不是陛下啦!是貴妃娘娘!你得寵時她們可沒少嫉妒,如今失寵,可不是任由她們?nèi)嗄罅?。后宮紛爭,歷來如此?!?p> 她話說得頗為老氣,“怎么小小年紀(jì),說話倒像位飽經(jīng)滄桑的老太婆?!?p> 她蓋起食盒,給自己找了張凳子坐下,“咳,奴婢從小在這宮里,看得多了唄?!?p> “那你怎么不去別的宮里,也不跟著我受苦了?!?p> 只見春月很認(rèn)真的望著我,“奴婢看得人太多了,就你,跟她們不一樣,你能比她們都走得更長更遠(yuǎn)。而且陛下只是待遇給你降了,你云妃的頭銜,都還在呢。興許陛下,在跟你斗氣呢?!?p> 夢如在旁邊插嘴道,“奴婢也覺得?!?p> 我咽了口饅頭,“我都沒氣他跟魏婕妤,他…哎,算了?!?p> 忽地想到一事,問春月,“你說如貴妃,會不會對秋禾她們下手?”
春月小眼睛轉(zhuǎn)了一圈,“秋禾姐跟桑苗都是你的左膀右臂,為了使你孤立無援,有可能的?!?p> “可能性極大?!眽羧缬植逶挼?。
我心中陡然發(fā)緊,想起跟如貴妃過節(jié)也算不少了,真擔(dān)心她讓秋禾與桑苗不好過。
我拉著春月,“你從小在宮里長大,應(yīng)有些人脈,你去幫我打聽打聽,看秋和她們怎樣了?!?p> 春月點點頭,一溜煙兒地跑出去了。
過了很久春月才回來,她沒探聽到秋禾的消息,卻給我?guī)Щ亓藦堊謼l,“奴婢路上遇到個小太監(jiān),讓我一定把這個交給您?!?p> 我展開字條,一個陌生的字跡,想來是右相給我的,“薔娘五日后問斬,欲救從速?!?p> 急得我打翻了桌上的茶水。
“娘娘…”春月怯生生喚道,“可需要奴婢做些什么?”
“繼續(xù)打聽秋禾她們消息,我到院子里走走,別跟著?!?p> 我繞著院子轉(zhuǎn)了好幾圈,腦海里薔娘的臉閃了又閃,天又黑下來,九夕城開始燃起宮燈。
春月打探得消息回來,“掖庭的一個小太監(jiān)剛跟奴婢說,秋禾姐她們在暴室情況不容樂觀。管事的常因一點點小事,就對她們?nèi)_相加,才去兩天天,她們已經(jīng)挨了三頓板子了。桑苗姐畢竟練武的,還挺得住。就是秋禾姐,怕是…得吃些苦頭了?!?p> “行,好好睡一覺,明天救她們?nèi)??!?p> 我并沒有睡好,睡夢中娘親、薔娘、蘇文安,他們的臉交互出現(xiàn),攪得我好不安寧。而且為了個魏婕妤,跟蘇文安置氣的行為,令我心煩氣躁。我后悔跟他吵起來耽擱了求請,又為自己這不該吃的醋所羞恥,最后滿心的愧疚,覺得自己所想對不起西盧父老。
所以我早早起床,在院子里坐了一個清晨,晨風(fēng)漸漸將我吹的清醒,我那些欲想掙扎跳躍的不該有的感情,便又重新上了鎖,待在陳舊的不見天日的旮旯里。
我收拾好心情,坐在鏡前,摸著自己白皙的臉,咧開嘴角。嗯,也還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拿起眉黛,端起胭脂,小心翼翼為自己化了個妝,又挑了件金絲絹紗月華裙。不說風(fēng)華絕代,怎么著也我見猶憐了吧。
“走,求情去!”
剛想踏出宮門,就被幾個太監(jiān)攔下,“娘娘,您不能出去。陛下有旨,不得您踏出玄曦宮半步!”
他們一副戒備的看著我,腳步穩(wěn)健,眼神鋒利。端的是得罪我的架勢,想來這般全副武裝下,我是踏不出宮門半步了。
我退了回來,禮貌道,“煩請轉(zhuǎn)告陛下,臣妾知道錯了,想當(dāng)面認(rèn)罪,求他原諒?!?p> 他們聽我這般說,便有人跑了開去,給蘇文安回話了。
一個時辰后,那人回來,告訴我說陛下不愿見。
第二天清早,我又如常打扮,對他們說,“煩請轉(zhuǎn)告陛下,臣妾反躬自省,哀悔不已。望求一見,乞他原諒?!?p> 蘇文安還是不愿見我。
第三天,他依舊不愿見。
我的反復(fù)請求,蘇文安通通視而不見。眼看一天又要過去,除了煎熬,我什么也沒得到。晚上,躺在床上睡不下去。
這個蘇文安,非要我給他跪下不可嗎?!
好吧。
幽幽夜色中,我直直地跪在宮門口,對守門太監(jiān)說“告訴陛下,我跪在這里,乞他一見?!?p> 那太監(jiān)回來,對我搖搖頭,“陛下不想見您,娘娘您還是回去歇著吧?!?p> 我繼續(xù)跪著,對那太監(jiān)道“他要不見我,我就一直在這兒跪著?!?p> 他又跑去傳話了,回來的時候,給我?guī)砹颂K文安的兩個字“隨你?!?p> 我望著無邊夜色,跪就跪吧,不信你不見我!然后我便從天黑跪到了天明,中間睡著了好幾次,又被雞叫聲驚醒??上?,天都亮了許久,蘇文安還不召我。
夢如看不下去了,對守門太監(jiān)道,“哎,我說你們怎么當(dāng)?shù)牟?,娘娘都在這跪了一夜了,陛下到底知不知道???!”
那太監(jiān)又去請示了,回來告訴我,“陛下說:她自己愿意跪,就讓她跪吧?!?p> 呃……
我就只有那樣一直跪著,數(shù)著天空一片片的白云,看著它們慢慢從東邊飄到西邊,又消失在天際邊上。膝蓋麻了又痛,痛了又麻,肚子咕咕的叫著,我忍了好久好久復(fù)很久。
直到夕陽西下,宮中又亮起了燈,蘇文安,終于讓我去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