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被當(dāng)作家的房子已經(jīng)是晚上8點鐘了,雖然這個季節(jié)天黑得晚,但天色也已經(jīng)開始變得黯淡了。
下午3點多吃的午飯,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5個小時了,說實話,陳木有點餓了?;貋碇笃G艷就進了小房間,用keep鍛煉來著。
陳木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他猶豫再三,還是推開小房間的門走了進去。
“那個,晚飯?”吃啥兩個字沒有說出口,咬咬牙咽回肚子里去了。
“哦,”艷艷正根據(jù)指示做著臀橋的動作,腦袋和肩膀在瑜伽墊上,身子另一頭著地的是腳。她是臉朝上的,所以能轉(zhuǎn)動眼睛看著陳木:“你把披薩吃了吧?”
“那你怎么辦?”陳木的眼睛盯著艷艷穿著白T恤的上半身,T恤的衣角不安分地向下垂著,露出肚子上一點兒雪白的皮膚。但是從那里往脖子的方向看過去,真的是一馬平川。
“我不吃,不餓?!闭f話之間,響起了哨音,伴隨以年輕女人“休息一下吧!”的充滿活力的聲音。艷艷放低身體,躺在瑜伽墊上,又抱住自己的腿,坐了起來。“冰箱里還有黃瓜,你可以自己做花生醬拌黃瓜吃。應(yīng)該夠了吧?”
“夠了,夠了?!标惸竞笸艘徊?,準(zhǔn)備關(guān)上門出去?!跋乱粋€動作,腹部激活?!迸说穆曇暨m時傳來,艷艷又躺了下去。
披薩用微波爐叮當(dāng)一下就好了,花生醬拌黃瓜要復(fù)雜一點。說復(fù)雜其實也很簡單,因為根本用不著火。陳木從冰箱里取出一根黃瓜,沖洗了一下表面,然后泡在洗菜盆里,趁這個時間去準(zhǔn)備花生醬?;ㄉu要用水化開,不然太粘稠了,而且化開花生醬的時候要加上稍許鹽,花生醬本身是沒有甜味或者咸味這樣的味道的。在大的湯碗里舀上一勺子花生醬,加上一點點鹽,再倒一點涼開水進去,然后用勺子不停拍打攪拌?;旌衔飶囊婚_始的塊狀慢慢變成絮狀,然后逐漸變成很均勻的液體。這樣就算完成了。
把黃瓜從洗菜盆里撈出來的時候,陳木還是猶豫了一下。他喜歡黃瓜的皮,小的時候最喜歡直接啃菜架子上剛摘下來的黃瓜。那種黃瓜跟眼前的黃瓜并不十分一致,更胖更短一些,表現(xiàn)有凸起,凸起上有黑色的小點點,熟了之后真的會變黃,十分對得起黃瓜這個名字。這兩年倒是在超市見過這種黃瓜,標(biāo)以“土黃瓜”的名字,價格比綠色的黃瓜還要貴一些。
但此刻陳木猶豫著要不要把黃瓜皮刨掉,泡是泡了,不過沒泡多久。不十分放心,還是把皮刨掉好一點。他拿著刨皮器,蹲在廚余垃圾桶前面,順著長長的黃瓜的方向,為它脫去了綠色的外衣。
緊接著是切絲,所有的絲都要能兩端都有皮的部分,才好。他小心地先切片,再切成短短的絲。把切好的絲一股腦兒倒進盛著花生醬的碗里面,然后就用剛才的勺子拌勻,就好了。
這道花生醬拌黃瓜是艷艷教陳木的,除此之外還有幾道。艷艷的做法稍有不同,要切好黃瓜,碼在碗里,再用勺子把稀釋的花生醬淋在上面。賣相當(dāng)然更好看一些,不過吃完要洗兩個碗。所以,陳木對做法做出了改良,或者說是無傷大雅的偷工減料。
做好了,陳木用勺子舀了一點嘗了一下。非常不錯,鹽加的剛好。以往鹽總要多點或少點,這樣剛剛好的很少見。他猶豫了一下,端著碗朝小房間走去。
“我今天做得花生醬拌黃瓜很不錯,你要不要嘗嘗?”他推開房門,站在門外,對艷艷說。
艷艷正在平板支撐,她的身體已經(jīng)在微微抖動了。“不吃,謝謝?!彼е勒f,聲音也微微抖動。
陳木識趣地關(guān)上門出去。
坐在小小的餐桌前,陳木一個人把兩塊披薩、雞米花和一碗花生醬拌黃瓜吃了下去,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涼水,吃完之后咕咚咕咚一飲而盡了。
然后陳木把披薩的包裝盒壓扁塞進垃圾袋里,客廳的垃圾袋、廚房的垃圾袋一并取下系好,放到門外。他洗干凈了碗筷,把他們擺進櫥柜里面。
隔著房門,艷艷那邊的激烈運動似乎還沒完。
陳木搶占浴室,先沖了個澡。然后他到床上去了,斜靠在床頭,拿了一本《南渡北歸-南渡》,手機里打開微信的界面,就這么放在手邊。
從上午發(fā)出訊息到現(xiàn)在,一直都沒有收到回復(fù)。守株待兔也好,陳木不想再錯過車美人了,他要在收到她回復(fù)的時候秒回她,跟她對上話,而不是像在留言板上給對方留言一樣。她昨天晚上接受好友申請的事情差不多就是在這個點附近,如果她是個生活有規(guī)律的人,應(yīng)該很快就會看到他的訊息,并且給他回復(fù)。
像艷艷或者健康管理中心那個小護士那樣,就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不用望眼欲穿地盯著手機等待回復(fù)??墒擒嚸廊瞬皇沁@樣的,不知道她是忙還是怎么,她似乎很少擺弄手機。唯二的兩次回復(fù),一次是在晚上臨睡覺的時間,一次是在節(jié)假日的早上7點鐘。給陳木的感覺就像是睡前、起床時各看了一眼手機,然后就把它擺在一邊了。
說到底手機并不是什么好朋友,只是一個工具罷了。
陳木把《南渡北歸》攤開放在大腿上,可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他幾乎一個也看不進去。沒有什么必須要去思考的事情,但頭腦就是在自顧自地東想想西想想,安靜不下來。想停下來讀點什么的時候會這樣,關(guān)上燈閉上眼睛想睡覺的時候也會這樣。能夠稱得上驚心動魄的回憶幾乎不存在,生活平平淡淡,爭吵口角這些都稀有。每個月月末拿到下個月的工資,還房貸還信用卡,剩下的小心翼翼地過日子。手頭有些拮據(jù),但基本的各項要求也都能滿足,不必使自己經(jīng)受任何委屈。未婚妻也有,就在身邊,性生活雖然不頻繁但基本有規(guī)律。這樣的生活,有什么值得睡不著的事情呢?
人這東西,多多少少是貪婪的。肚子吃不飽的時候,就想著怎么才能把肚子填飽。等到肚子填飽、衣服足以遮體御寒了,又會想著吃得好一點,穿得漂亮一點。即便都已經(jīng)達到不錯的水平了,還會想要更好一點、更高檔一點,以便有人前顯貴的資本。吃和穿尚且如此,其他的方面自不必說。然而遺憾的是,沒有誰把現(xiàn)在的、更好的生活同以前的苦日子相比,感慨自己已經(jīng)獲得了這么多。人的眼光總在更美好的地方,這是自然的,因為這是積極上進的表現(xiàn),是整個社會鼓勵的價值取向。
作為陳木,已經(jīng)從貧窮的農(nóng)村走出來了。(雖然現(xiàn)在的農(nóng)村早就已經(jīng)不再像當(dāng)年那樣貧窮破敗了,家家戶戶都蓋起了漂亮的洋房。使人有時忍不住懷疑,千辛萬苦離開這里去城里蝸居究竟值不值得。)在這個不大的城市里,也可以算是站穩(wěn)了腳。
究竟是什么使得陳木不能從眼前的生活中獲得足夠的幸福感呢?
他想起了著名的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生理、安全、情感和歸屬、尊重、自我實現(xiàn)——這是需求的5個層次。
前兩個,陳木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已經(jīng)達到了。
情感和歸屬,這有一點微妙,他基本上處于知識分子的生活圈中,宗教信仰是沒有的。說是信仰科學(xué)也可以,說是懷疑論者也無不可。但從信仰方面來說很難說有歸屬感,情感方面也未必處于飽和狀態(tài)。
至于第四層,尊重。陳木現(xiàn)在勉強算是有了一定的社會地位,至少外協(xié)單位是尊重他的。其它的方面,畢竟現(xiàn)在是文明社會,即便看不慣誰恐怕也不會指出來。所以陳木就算是不被尊重著,自己恐怕也蒙在鼓里。尊重這東西,看重它的人看得很重,如果看輕它也就無所謂了。陳木并不是前者。
最難熬的是第五條,自我實現(xiàn)這種事情,就目前的形勢來看,陳木在余生中有可能做到嗎?恐怕結(jié)果無法樂觀。動蕩年代(比如《南渡北歸》所描寫的時代)社會風(fēng)云瞬息萬變,危機多,機遇也多。但是和平年代,依靠科學(xué)技術(shù)的發(fā)展,能為非專業(yè)人才帶來多少轉(zhuǎn)機,不好說。大多數(shù)人的文明發(fā)展的受益者,只有極少數(shù)人是其推手。
陳木回想起之前與成功改變了自己命運的卷頭發(fā)的師兄的談話。師兄鼓勵他不要按部就班,要敢于展示自我。他就是在這樣的“雞血”下花費一個月的業(yè)余時間寫完了那本現(xiàn)在正在趙東來的電腦里帶給他無限苦惱的企劃案。
陳木也想做推手,也想貢獻自己的力量,哪怕微不足道,也想發(fā)光發(fā)熱做只有他能做到的事情。
陳木握著書的邊緣的手,不知不覺之間攥緊了。
“叮咚”,手機響了,是微信提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