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膚色黝黑的漢子,叉腰持刀,黑塔一般立在山頭上,兩雙黑亮的大眼警惕地掃視著叢林。他們身后不遠處,有三個人正圍著一個大箱子低聲說著什么,邵平便在其中。
他們是一伙山賊的當家人。這伙山賊興起不久。起初就兩個人,一個江湖人稱“飛來燕”,真名叫洪兵。另一個則叫陸啟,人送諢號“小白龍”。這哥倆原本學了好些拳腳功夫,可大約是學藝不精,亦或是懶散成性,既不愿去考武舉人,也不愿干點正經營生,整日除了練功夫,便也就是游手好閑,到處瞎晃悠。那“小白龍”陸啟不知哪根筋搭錯,突發(fā)奇想地提議干“好漢”勾當,誰曾向居然與洪兵一拍即合,于是,兩人又伙同鄉(xiāng)里十來個愛惹是生非的人,一起組建了這個山賊小團伙,干起了“此山由我開”的買賣。
雖說這伙人自立為山大王,卻很有些特色:雖然他們口頭上是“占山為王”,卻并不設山寨,平日里各管各的,該干嘛干嘛,一旦發(fā)現有發(fā)財的買賣,便通風報信,這群人便火速聚集,共同商定殺人越貨的具體計劃,然后明確分工,嚴格執(zhí)行,一旦執(zhí)行完畢,便將“勞動所得”按勞分配,隨后作鳥獸散,浸沒在塵世中。
再說這伙人的三當家邵平。這位少爺素來是個惹事的主,這從他從小的愛好便能看出一二,不好讀書而好武功。經史子集一律不懂,孔孟之道除了“食色性也”便只記得“雖千萬人吾往矣”。書沒怎么讀,拳腳上卻下了不少功夫。打小就纏著邵老太爺找人來教他武功,邵老爺子想家里老大看來是塊讀書的料,小的不愛讀書也就算了,何況,家里二小子,老人多少更溺愛一些,于是便為他請來名師,教他手藝,若干年下來,倒也是學了個好身手。而邵平呢,憑著一手好拳腳,加上性格本就豪爽講義氣,竟在丹陽縣闖出了些名號,被一眾“少年”奉為類似老大的角色。也正是如此,“丹陽大俠”的名號先落在了他那書生大哥頭上,也確實令他詫異以及腹誹。
而他落草的經過,也頗有些傳奇色彩。
約是半年多以前,一天,他去應天府赴一個兄弟的酒席,喝了不少,暈暈乎乎,離席已是深夜。他兄弟留他過一夜再走,他卻堅持要回丹陽,他兄弟也只好隨了他,陪他到城門口,給守城的兵丁塞點銀子,讓人開了城門。于是,他自己一人一騎,上了路。
喝過酒,或者說喝過大酒的人知道,喝多了最怕冷風吹。邵平兩手拽著韁繩,任憑坐騎自己順著官道走,他自己被夜風一吹,便覺得酒意開始往上涌,晃晃悠悠地,上下眼皮直打架,似睡非睡間,情緒卻隨著酒意漸濃也愈加亢奮。
這時,一個黑影在不遠處的山腰上跌跌撞撞沖下來,在那黑影的身后十幾丈開外,又倏地冒出五六條黑影,嚷著罵著追著。
“不好!打劫!”邵平一凜,只覺得渾身血氣上涌,酒意更是濃厚,兩拳兩腳也有些蠢蠢欲動。
于是勒住馬,翻身下來,幾步趕上前,一把攔住先前那個黑影。借著月光,他隱約看出這是個威猛漢子,生得高鼻闊口,濃眉大眼。他臉色猙獰,似乎很痛苦,再一看,果然,他一手護著腰間,腰間淌著血。
果然是打劫的!邵平眼見此情此景,更堅定了他的判斷。
不等那漢子說話,他便抬手道:“兄弟不必擔心,自管騎我的馬,先逃命要緊,這些賊人,我自有理會!”那漢子還沒反應過來,只見邵平一個閃身,便躍入了身后的黑暗之中。隨后只聽黑夜里傳來一陣拳頭砸在人身上的聲音,緊接著又是好幾聲慘叫。當邵平再從陰影中走出時,后面已然沒一人跟著。
后來,當邵平送這受傷的大漢回家時,才得知剛才那伙人的確是“好漢”,可他救的這人竟也是個“好漢”。
這人自稱“飛來燕”洪兵,那晚他原本是受人所托,前往另一座山寨,討要一件被劫的貨物,苦主也愿意給些銀兩作為贖金。洪兵本想,這事不大,苦主也愿意給錢,那伙山賊他雖說不上熟識,卻也不陌生,對方多少也愿意給點面子。于是就帶了兩個人一道去了。誰知,那伙山賊的老大恰巧沒在,接待他一行人的是二當家,這二當家向來看洪兵這伙人不順眼,脾氣也爆,三言兩語,竟然掀了桌子翻了臉,直接刀兵相見。
洪兵等人雖說身手不算差,可畢竟對方人多勢眾,沒一會兒便落了下風,于是倉皇出逃。他帶去的兩個小弟,一個被擒一個被殺,只有他一人受了傷卻逃了出來。
聽完這番陳述,邵平也為洪兵鳴不平,只覺得那伙人太不仗義。于是兩人又聊了半宿,已是后半夜,邵平便留下姓名,上馬回去了。
這事兒過去大半個月,那洪兵竟主動來到丹陽縣,找到邵平,一則為了答謝救命之恩,另一則,是見邵平拳腳功夫了得,為人也豪爽,想邀他一道,“共享富貴”。
洪兵本來對邵平不甚了解,拉他入伙的想法,也只是提了提,并無多大把握。誰知邵平這個惹事的主,一聽洪兵要拉他入伙,頓時把酒碗重重一放,欣然應允。
洪兵喜出望外,當天便召集團伙里所有人,一一介紹給邵平,并與邵平拜了把子,從此這伙山賊里,多了個功夫了得的三當家。而邵平也覺得自己一身能耐終于有了用武之地,自然高興。
但此刻,這土匪三兄弟卻犯了難。
三人圍在一口大木箱子前,不知該如何是好。
“二弟、三地,你們這回截的,可是塊燙手山芋?!焙楸粗敿遥靶“垺标憜⒌?,語氣里很有些責怪。
陸啟皺著眉,不說話。
邵平看看二哥,看看大哥,又盯著那口箱子,也不說話。
洪兵嘆了口氣:“這批貨,你們截回來,得罪的人暫且不說,光是怎么出手,便是個大問題。”
陸啟開口了:“大哥,直接轉手賣給老黑驢不行嗎?我們的貨,不是大多都讓他去銷的么?”
“糊涂!”洪兵不耐煩地打斷了陸啟,指著那口箱子:“以前我們銷的是什么?是尋常商客運送的貨物,了不起也就是縣衙門置辦的一些東西,這回呢?能一樣嗎?這可是上貢朝廷的!”
正這時,身后不遠處有人說道:“三當家,有個人,說是您......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