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兒他爹,有客人進(jìn)屋,你趕緊出來招呼一下!”
剛進(jìn)了院子,杜惠蓮便朝屋里高聲呼喊。
房門咯吱一響,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推開門。
易浩,易流云的父親。
八年過去,比起杜惠蓮,他幾乎沒什么太大變化,只是臉色有些頹喪,而且是心情長時間郁結(jié)而造成的那種頹喪。
當(dāng)他看到易流云時,顯然也愣了一下。
這人怎么和云兒如此相似,若不是杜惠蓮說這是客人,他幾乎會認(rèn)定這人就是易流云。
他很快回過神來,連忙笑著招呼易流云。
“小公子快進(jìn)屋!”
“有勞阿叔了?!币琢髟粕陨渣c頭,將情緒隱藏得很好。
“小公子,你先進(jìn)屋和你阿叔聊著,阿娘這就去給你煮茶去?!?p> 易流云神色有些異樣,微微扯了扯嘴角,笑道:
“那就麻煩阿娘了?!?p> 杜惠蓮頓時不喜,語氣責(zé)怪道:
“小公子再這樣客氣,阿娘可就要生氣了??!”
易流云心中升起一陣苦澀,他何時見過娘親這個樣子,印象中他只記得自己總是穿著開襠褲,渾身臟兮兮的在前面跑,而杜惠蓮則舉著掃把在背后緊追不舍,嘴里還大聲叱罵不已。
現(xiàn)在雖然不用挨揍了,杜惠蓮還對自己如此客氣,深怕怠慢了自己。這可是小時候候自己做夢都在想的事情。
但當(dāng)這一天真的到來時,易流云卻想著娘親可以像當(dāng)年那般身形矯捷,能追著自己跑上半個時辰,也不見氣喘。
杜惠蓮已經(jīng)匆匆進(jìn)了廚房,易流云則盯著久久看著那廚房不住擺動的門簾。
易浩見此不由感慨道:
“八年沒見她這樣笑過了,謝謝你啊小公子。”
謝謝你長得與云兒那么像。
易流云不自在地笑了笑,心中刺痛不已。
……
一個清新怡人的湖心亭中,葉無涯站在亭子護欄邊上,雙手負(fù)后,靜看湖中魚兒嬉戲。
在他身后站著的是剛從云州返回劍閣的倪暮雪。
“雪兒有事?”
倪暮雪睫毛微微顫動,即便面前是自己的師父,她的語氣也很淡。
“師父,弟子有一事相問。萬年前劍閣是否對玄元劍宗做過落井下石之事?”
“或者說趁火打劫。”
葉無涯臉色微微一動。
“雪兒為何會有這樣的問題?”
倪暮雪眉頭一皺,答案已經(jīng)很明顯。
“所以做過!”
葉無涯長嘆一聲,沒有否定,據(jù)他了解萬年前上一代劍閣閣主與當(dāng)時的幾位長老的確有一次云州之行。
至于是去做什么葉無涯無法知曉,但也能大致猜測。
因為他們從云州回來以后,玄元劍宗便接連發(fā)生了幾件轟動六州的大事。
首先是當(dāng)代玄元劍宗宗主玄華離奇失蹤,其次丹堂與陣法堂弟子同時叛變。一時之間號稱天宗的玄元劍宗變得群龍無首,四分五裂。
經(jīng)過這次巨變后,玄元劍宗的天宗之名徹底被抹去。
“我一直以為劍閣和道閣之所以能屹立六州之顛,不僅僅是因為師父與道閣閣主修為高深,更是因為劍道兩閣所秉承的理念和信義?!?p> “現(xiàn)在看來,我錯了!”
倪暮雪說完離開了湖心亭,離開的時候,她很失望。
對她心中一直敬重的劍閣很失望。
原來高高凌駕于六州的劍道兩閣,也有過如此令人不齒的歷史。
當(dāng)日在天劍峰劍陣中被魔種尋了破綻,一舉控制了自己與凌霄。由于自己的修為比凌霄高出許多,因此她當(dāng)時雖無法動彈,但對劍陣中發(fā)生的一切事情都很清楚。
也就是說,易流云那會兒與魔種的所有對話,她全部知道。
雖然魔種的話不可信,但在當(dāng)時那種情況之下,卻又無法讓人不信。
于是她一回來劍閣便來向葉無涯確認(rèn)事情的真實性。
結(jié)局如她所想,她一直敬仰的劍閣在萬年前真的對玄元劍宗做過落井下石的勾當(dāng)。
作為劍閣弟子,當(dāng)自己的信仰突然崩塌時,她的心境可想而知。
正是由于那會心境受了影響,她與魔種對陣時,不愿意使用玄華宗主那一柄附有一縷元魂之力的法劍。
她心中有愧。
想必當(dāng)時的易流云已經(jīng)知道那魔種的話有一定的真實性。
也就是說,某種程度上講,劍閣的確算得上玄元劍宗之?dāng)场?p> 可即使在他已經(jīng)知曉一切的情況之下,他并沒選擇聽魔種的話對自己不利,反而將自己從魔種的控制下解救出來。
這樣一來,倪暮雪覺得劍閣無端端又欠了玄元劍宗一次人情。
現(xiàn)在想來,若是當(dāng)時他真的被魔種的話打動,做出一些讓自己以及劍閣聲名掃地的事情。
那會兒的自己也只能聽天由命。
但還好,事情并沒有往壞的方面發(fā)展。
倪暮雪想到這里心中突然出現(xiàn)一個身影,當(dāng)初那身影一路跟了自己十幾里,就只為了說一句話。
等我想到了答案,就來找你!
她不禁覺得有些可笑。
一個十二歲孩子所謂的喜歡,能有多大分量?
當(dāng)某一天,你走出玄元劍宗宗,見識了這偌大的世界,是否還會記得倪暮雪?還能記得你要想的答案?
……
杜惠蓮將茶水端上桌,勸說易流云不要急著離開,吃了飯再走,都不給易流云拒絕的機會便又跑去廚房忙活。
或許是被杜惠蓮影響,易浩今天也顯得特別高興,與易流云說了這八年來的種種。
“其實我與你阿娘也不奢求什么,只求云兒心里別記恨我們就好了。”
“阿叔,你想多了,能有你與阿娘這樣的父母,易流云心里該高興才是,如何會記恨?”
易流云搖了搖頭,對易浩說到。
易浩對易流云的印象很好,覺得這孩子心思細(xì)膩,句句話都能安撫人心,心中不禁感嘆要是這人真是云兒的話多好啊。
那樣惠蓮還不得歡喜成什么樣子。
“不知小公子是要去何處?”
他見易流云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竟然獨自一人在外,難道他的父母就不擔(dān)心嗎?
“我自小性子跳脫,是個野孩子,爹娘也難管,這次負(fù)氣離家出走,目前還未想好去處?!?p> 易浩顯然不信易流云的胡謅。
因為他覺得易流云看起來沉穩(wěn)內(nèi)斂,性子溫和,一舉一動都與他口中的野孩子掛不上鉤。
不過易浩也沒打算去說穿。
大人有大人的難處,孩子也有孩子的心事,有時候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真正敞開心扉與人說道的。
易浩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提議道:
“既然小公子沒想好去處,又不嫌棄的話,不如在這里多留兩天。”
易浩知道自己的要求可能有些強人所難,因此又尷尬為難笑著補充說道:
“其實是阿叔的一己私心,想你多留幾天,也能讓你阿娘多高興幾天?!?p> 易流云幾乎沒有考慮就欣然答應(yīng)了下來。
“既然阿叔如此盛情,那我就厚著臉皮留一些時日,就是別到時候阿叔阿娘覺得糟心才好?!?p> 易浩頓時喜上眉梢,千恩萬謝,正要起身給易流云倒茶,卻被易流云婉拒。
自古只有兒子給爹娘倒茶的事情,自己如果讓老爹給自己倒茶,會被累劈的。
很快杜惠蓮笑盈盈從廚房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走進(jìn)來。
飯間,屋子里面一片熱鬧喜慶氣氛,一會兒傳出易浩暢快的笑聲,隨后又傳出杜惠蓮嗔怒的責(zé)備。
喜氣洋洋,合家歡樂的日子八年后在小院中再次洋溢出來。
夜晚時分,易浩已喝得酩酊大醉,杜惠蓮難得沒有埋怨他,尤其是知道易流云會多留幾天后,她甚至覺得自己也能喝兩大碗。
易流云沒喝過酒,他覺得那東西又辣又燒喉,實在是沒什么好喝的。
飯后杜惠蓮讓易流云在一個很小的房間內(nèi)休息,說那是自家云兒以前的睡的房間,雖然八年都空著,但是打擾得很干凈。
易流云如何不知道這就是自己的房間,只是他沒想到八年以后,這個房間還是他離開前的樣子,可以說一點都沒變。
房間一塵不染,連墻角都被打掃得干干凈凈,儼然比八年前自己住在這里時更整潔。
那一堆整整齊齊疊在床頭上孩童衣服,雖然處處是補丁,可任誰也看不出這些衣服已經(jīng)八年沒人穿過。
易流云拿起一件小時候穿的衣服,看著上面的補丁,他記得當(dāng)年自己的衣服上每多出一個補丁,便會被娘親揍一頓,他心中甚至清楚地記得杜惠蓮當(dāng)時的神態(tài)動作。
一切都好像發(fā)生在昨天一樣。
易流云臉上的笑容柔和至極,他輕輕將那衣服重新疊上,放回原處,然后躺下。
嗯,哪怕天劍峰小閣樓環(huán)境清幽,但依舊比不上這個小房間更讓人覺得踏實心安。
他躺在床上,久久凝視著屋頂?shù)耐咂?,沒有入睡。
原本回家時他沒有想過隱瞞身份,可是當(dāng)看到杜惠蓮在院外守候的那一幕給了他太大的沖擊。
他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娘親是如此的脆弱,于是他改變了最初的想法。
這不到半年的時間內(nèi),自己差點死了兩次,也許回到玄元劍宗后弄不好一個不小心就真的死了。
如果這時候和爹娘相認(rèn),他無法保證這份欣喜之情能延續(xù)多久。
他想著如果某一天自己突然隕命的話,讓他們牽掛著,也總比知道自己死了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