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沖大吃一驚，急跑了幾步，站在高處向西旱寨望去，確有一股黑煙升起，著火范圍看上去雖不是很大，但軍營起火最易引起兵亂。林沖無暇他顧，只對柴進道了一聲：“我去看看?！北阆蛭骱嫡较蚺苋ァ?p> 柴進心知必有蹊蹺，喊道：“林兄且慢——”
林沖哪里理他，早就跑遠了。柴進望著西旱寨升起的黑煙，喃喃道：“這又是一出什么戲？”他忖思了多時，哼了一聲，也不回屋，直接向東房走去。
林沖一路急奔，一隊巡視的嘍兵見了，為首的喊道：“林頭領(lǐng)，聽說火快撲滅了，并不礙事。”
林沖向他點了點頭，心中略定，又見黑煙漸漸變?nèi)?，知道火勢確實控制住了。他也不敢怠慢，一刻多時便到了西旱寨的東門——西山通向山頂?shù)谋亟?jīng)寨門，卻見上百名嘍啰衣甲鮮明，手持長矛擋住門口，殺氣騰騰。
林沖擦了擦汗，穩(wěn)住心神，走近過去厲聲問道：“為何擋住寨門？”
卻見一人從后面越眾而出，道：“兄長回來了，是小弟讓他們守在這里的?！?p> 林沖一看那人，臉色緩和下來，問道：“原來兄弟在此，火災(zāi)怎么樣了？”
此人正是西旱寨中林沖的副手，梁山五虎將之一，雙槍將董平。董平本來是東平府的兵馬都監(jiān)，東平府太守的女兒十分美貌，董平累次提親，都被太守謝絕了，因此他心中十分惱恨。梁山大軍到東平府借糧，董平迎戰(zhàn)卻被宋江設(shè)計活捉了，于是他投降了梁山，調(diào)轉(zhuǎn)矛頭，帶著山寨人馬騙開了東平府的城門。東平府的錢庫糧倉盡被洗劫，董平搶了太守的女兒，又殺了太守一家。到了梁山后，董平頗受宋江器重，分調(diào)差事時被安排在西旱寨。
這董平長得面如冠玉，眉目清秀，眉宇之間卻難掩跋扈之氣。見林沖問他，笑道：“兄長不用慌張，火已經(jīng)撲滅了，不過兄長住的后院有一間房被燒塌了。現(xiàn)今正在清理，有沒有人傷亡，還不知道?！?p> 林沖心中一沉，后院在中軍大營的后面，是他日常起居之所，地方僻靜，陳大年正是被安置在那里，平時只有兩名親信嘍啰在此。
林沖仔細看這些嘍啰，腰間都扎著紅巾，分明是董平麾下的人馬。林沖道：“我去看看?！毕蚯白呷ィ妵D羅居然挺立不動，不肯讓路。
董平忙喝道：“瞎了狗眼，快讓開。”他們這才紛紛向兩邊閃開。林沖哼了一聲，大步向中軍大營走去，董平依然嬉笑自若，滿不在乎地跟在后面。
林沖穿過西旱寨各個營盤，見絲毫不亂，只是主路的兩邊都是扎紅巾的嘍啰。他看了董平一眼，董平卻并不理會。
林沖一言不發(fā)，走到中軍大營前，外面門口把守的依然是百余名扎紅巾的嘍啰。董平一揮手，眾嘍羅閃出一條路，林沖這時方見守護中軍的虎衛(wèi)營嘍啰站在前院里，一個個左顧右盼?；⑿l(wèi)營的嘍啰見了林沖，紛紛上前跪倒，林沖并不理他們，繞過中軍大營，穿過窄窄的過道，走向后院。
盡管早知遭了火災(zāi)，林沖到了后院還是吃了一驚，滿地是火燒過、水潑過、人踩過后的一片狼藉。而那一排房屋受火最厲害的一間，房頂已經(jīng)燒塌了下來，燒黑的房梁壓在一堆灰燼之上，左右房屋倒不是很礙事。燒塌的那一間屋本是兩名伺候林沖的親隨所住，藥鋪伙計陳大年過來后，林沖讓那兩名親隨略微收拾了一下，暫時讓他住在此處。
盡管火已經(jīng)撲滅，還有四五名嘍啰在不斷往上面潑水，能聽到茲茲的聲音，更可恨的是那股刺鼻的焦臭味彌漫不散。林沖回頭看，見虎衛(wèi)營小校韓千跟了過來，便問道：“周義、楊老五呢？”周義和楊老四正是平時在后院守衛(wèi)的嘍啰。
韓千道：“沒看見，怕是——”
林沖訓(xùn)斥道：“起火了，你為何不及早去稟告我？”
韓千面帶惶恐，偷看了一眼董平，道：“董頭領(lǐng)令我等原地待命，不得走動?！?p> 董平在旁道：“我看嘍兵們亂成一團，怕有兵亂，就命令不得妄動。誰知道他們不聽，我就當(dāng)場斬了一人，殺一儆百，這才喝止住。兄長休怪。”
林沖這才明白，心中大怒，冷笑道：“休怪？出了如此大事，怎能不讓稟告？”
董平道：“火起之時我已經(jīng)派人稟告宋公明哥哥和各關(guān)寨，告訴無須驚慌，火滅之后又派人去傳信了。只是當(dāng)時不知道兄長身在何處，因此沒有稟告?！?p> 董平如此理直氣壯，林沖反而無話可說。董平本來就是副將，自己不在時，西旱寨出事，他當(dāng)然有權(quán)臨機處決。
林沖想了想，對韓千吩咐道：“傳令，中軍四營，清點人數(shù)?！?p> “是?！表n千應(yīng)允一聲，急急退了出去。
林沖又問董平：“你看到馮都頭沒有？”
董平道：“我怕他出事，讓他待在屋里不許走動?！?p> “讓他過來?！?p> 董平對自己旁邊的親隨吩咐了一聲，那親隨也跑出去傳信。不多時，便見馮駿走了過來。
董平迎上去，道：“馮都頭休怪，不讓你出屋，也是怕有意外?！?p> “多謝了，董頭領(lǐng)?！瘪T駿打量著被燒塌的房屋，“看來火勢真的不小，可有人被燒死？”
林沖道：“還在清理著。”
林沖、馮駿、董平都不說話，只緊盯著清理的嘍兵。忽然有個嘍兵喊道：“有個人被燒死。哦，還有一個?！辈欢鄷r，幾個人把兩具尸體便搬了出來，放在地上。
兩具尸體面目幾乎被燒焦，直挺挺地躺著。馮駿走到尸體旁邊，蹲了下去，仔細查看。盡管面目已經(jīng)無法辨清，但翻動身上衣服未燒盡的碎布可以看出是山寨嘍啰的裝束。
董平見馮駿把手用力塞進焦尸的口中，便用奇怪的眼光打量著他，問道：“馮都頭還做過仵作？”
馮駿道：“哪里，我想看看還有沒有得救?！?p> 董平忍不住一笑，忙又收住。
過不多時，清理的嘍啰又喊道：“還有一具，壓在底下?！彼奈鍌€嘍兵都圍上去幫忙。
林沖暗忖，后院只有兩名親信和陳大年，發(fā)現(xiàn)三具尸體，料是三人全都遇害。
還未等尸體被挖出，一名嘍啰疾步來報：“報，寨主與多名頭領(lǐng)到，正在中軍大營外等候?！?p> 董平對林沖道：“想必是宋公明哥哥放心不下，我們快去迎接一下?！?p> 林沖和董平匆匆出了后院，到了中軍大營門口。門外處宋江、吳用、花榮、柴進、李應(yīng)、裴宣，以及東旱寨頭領(lǐng)霹靂火秦明，南旱寨頭領(lǐng)大刀關(guān)勝，北旱寨頭領(lǐng)雙鞭呼延灼等二十多名頭領(lǐng)，每名頭領(lǐng)還帶著三五名隨從，上百人擁擁簇簇站在那里。
見兩人過來，宋江急問道：“聽說火已經(jīng)撲滅，傷人沒有？”
林沖道：“尚未清理完，估計傷了兩三人?！?p> 宋江嘆息了一聲，又道：“還不算太糟。山上取水麻煩，火勢一旦蔓延，后果不堪設(shè)想。馮都頭呢？他沒事吧？”
馮駿也跟著林沖和董平出來了，聽宋江說起他，便上前一步，道：“有勞宋寨主掛念了。”
宋江含笑點頭，對其他頭領(lǐng)道：“初聽起火，我還嚇了一跳，如今看來有驚無險。西旱寨一向令行禁止，紕漏最少，今日滅火于須臾之間，軍營未見一絲慌亂?！?p> 林沖道：“慚愧，滅火都是董平兄弟的功勞?！?p> 董平在旁道：“兄長何分彼此。我當(dāng)時帶著嘍兵去小校場，忽想起有事找兄長商議，剛到了中軍大營，聽到有人喊起火。不少嘍兵自相驚擾，亂作一團，我喝止不住，當(dāng)場斬殺了一人，大伙這才原地不動。我一看只有一兩間房屋起火，就讓三十名嘍啰進去提水救火，其他人各守職責(zé)，不得擅離?！?p> 宋江對眾人道：“我平時多說董兄弟雖忠勇過人卻不善帶兵，不料關(guān)鍵之時顯英雄本色?！?p> 吳用在旁笑道：“程不識治軍唯嚴(yán)，李廣當(dāng)機立斷，林沖、董平二位頭領(lǐng)相輔相成?！?p> 宋江大喜道：“還是軍師會說。我一接到報信，就派人把各旱寨的頭領(lǐng)都叫來齊聚山頂，以備商議。不想各位頭領(lǐng)還沒來全，就得知火已撲滅，便帶著眾頭領(lǐng)來探望一下。我看林賢弟也莫小氣，兄弟們走累了，你也招待我們幾杯水酒?！?p> 林沖忙道：“理應(yīng)如此，理應(yīng)如此。諸位頭領(lǐng)進營帳吧?！闭f罷和董平二人把眾頭領(lǐng)讓入中軍營中。
馮駿見狀便悄悄后退，想脫身而去。宋江是何等人物，目不斜視卻能眼觀六路，當(dāng)下笑道：“馮都頭請留步，正好一同飲酒?！?p> 馮駿卻滿肚皮的憤懣，道：“安先生一再囑托在下不要飲酒，謝過了?！闭f完也不理會旁人，轉(zhuǎn)身回后院去了。
宋江若無其事，只臉含笑意，與眾人進了營帳。林沖、董平又請宋江坐在上首，宋江笑道：“那好，客隨主便?！北阕讼氯ァ１婎^領(lǐng)在兩側(cè)依次一一落座。
林沖與董平告罪說要出去安排酒席，出了營帳，林沖對董平道：“兄弟你先照料一下，我去去就來?！?p> 董平笑道：“兄長快去快回?！?p> 林沖轉(zhuǎn)身到了后院，此時地上躺著的已經(jīng)是三具尸體，馮駿還蹲在地上，一會把手指費勁地塞進死者的口中，一會又輕輕翻動焦尸。
韓千走到林沖旁邊，道：“人數(shù)已清點，除了孫奎被董頭領(lǐng)所殺外，虎衛(wèi)營少了周義、楊老四兩人?！?p> 林沖道：“董平是怎么殺孫奎的？”
韓千低聲道：“當(dāng)時我遠遠看董頭領(lǐng)帶著二百多嘍兵闖到了中軍大營門口，我正想過去問他什么事，就聽見有人喊起火了。董頭領(lǐng)大喊誰都不許動，又吩咐他的手下傳令各營不得擅離職守。孫奎剛走上前說要去稟報林頭領(lǐng)，就被他一劍斬了。他是西旱寨的副將，當(dāng)時都只得聽他吩咐?！?p> 林沖強忍心中怒火，走到馮駿旁邊也蹲下，問：“能看出什么？”
馮駿道：“可惜這里沒有仵作，不過這三個人都不像是被燒死的？”
“此話怎講？”
“很簡單，燒死的人不會這樣直直地躺得，一般尸體都是扭曲掙扎。還有，我以前聽仵作說燒死的人口中會吸入不少草木灰，人死后再用火燒口已經(jīng)閉緊，口中一般不會有草木灰?！?p> “他們都是先被殺死然后再燒？”
“估計是這樣?！?p> “能看出他們是怎么被殺死的嗎？”
馮駿道：“像是勒死。屋子起火燒死人的事我見過不少，尸體快燒成焦炭的不多見。再說把房頂都燒塌，可不是一時半會的功夫?！?p> 林沖道：“可是我從出到回也不到兩個時辰。”
馮俊道：“應(yīng)該是用了松油或什么。尸體、房梁、屋子里到處都撒上松油，片刻功夫就大火燒透?！?p> 林沖咬牙道：“無恥?！彼酒饋恚瑢n千道：“你去查一下，失火前誰進過后院，再就是誰最早看到起火?！?p> 韓千應(yīng)了一聲，又出去了。林沖又對馮駿道：“我先去中軍營帳，回來再做商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