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公

　　清晨，太極宮東。

　　八歲的李承乾身著淡黃四爪蟒袍，長發(fā)簡單的扎了一個垂髻。

　　面色白皙，臉孔俊秀，但身體看起來比較單薄。

　　此刻他獨自一人站在麗政殿前，等待著三位太師前來上課。

　　值得一提的是，李世民在立太子前提出設(shè)東宮三公職位，皆為從一品，曾詢問過李承乾的意見。

　　李承乾可是知道這個朝堂中誰最有本事的同時還值得信賴，當即提議希望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來兼任他的太師、太傅、太保。

　　這三人作為唯一深度參與了奪嫡密謀的大臣，李世民是知道三人的本事的，加之年幼的李承乾自小就展現(xiàn)了非同一般的才智，事情也就順水推舟的成功了。

　　今日，如同往常一樣，李承乾在麗政殿前迎拜三公。

　　沒過多久，三人出就從顯德殿一側(cè)的路上共同走來。

　　顯德殿旁的路是青磚鋪就，三位青年才俊身著官服而來，伴著路旁的嬌花嫩草，畫面十分養(yǎng)眼。

　　李承乾見此迎了上去，開口道：“承乾拜見三師！”

　　一邊行了一個長揖禮。

　　三師也連忙回禮。

　　如同往日一般，李承乾讓門請三師進入殿內(nèi)后，才最后步入殿內(nèi)。

　　三師坐在上首桌案，李承乾坐在下首桌案，長孫無忌首先開口道：

　　“乾兒，昨日舅舅留給你的問題，你想好如何回答了嗎？”

　　李承乾微微一笑開口：“舅舅，昨日的問題承乾在心中已有答案，但...舅舅您真的想知道嗎？”

　　上首中間位置的房玄齡，心中咯噔一下，擅長猜測人心的他，似乎已經(jīng)料到這太子定要說些驚世駭俗之語了，但他又無法打斷長孫無忌與外甥的對話。

　　長孫無忌雙眼露出好奇，“哦”了一聲，就追問：“你盡管說好了！”

　　“舅舅昨日問我，如何看待三省六部制?！?p>　　長孫無忌點點頭，示意繼續(xù)。

　　最左邊的杜如晦此時也想到了什么，朝著房玄齡看了一眼，沒想到對方也看了過來，一個眼神，雙方就已明白，太子又要出幺蛾子了。

　　李承乾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后，開口道：

　　“三省六部制，有兩個好處。”

　　“其一，各省各部分工合作，提高了行政效率。其二，每省各設(shè)立一位宰相，這樣一來就達到了相互牽制的目的，不僅削弱了相權(quán)，還加強了君主專制?！?p>　　對于八歲的外甥能說出這番話來，長孫無忌是毫不驚訝，畢竟這孩子他教導了多年，從一開始的政治菜鳥，逐漸成長為了一個天才的政治家。

　　“當然了，這只是一方面?！?p>　　長孫無忌聞言，有些好奇這孩子還有什么觀點，畢竟這個問題在他的內(nèi)心中，剛剛的答案已經(jīng)可以算是滿分了。

　　坐在中間的房玄齡心中暗道“來了”，但面上絲毫不顯。

　　“三省六部制確立于隋朝，而隋朝在隋煬帝滅亡前的大部分時間里，皇帝都是可以正常地擁有天子權(quán)力?！?p>　　“所以皇帝設(shè)立三省六部制不是為了用來制約皇權(quán)，而是用它把原本集中在宰相一人的權(quán)力一分為三，讓他們相互扯皮，難以形成團結(jié)一致的情況，從而達到分裂相權(quán)，加強皇權(quán)的目的?！?p>　　“但是，這個想法是好的，但現(xiàn)實卻不同?；蕶?quán)的無限擴大性和皇帝精力的有限性，這對矛盾決定了，皇帝若想行使皇權(quán)，就必須去找下面的官員來替他辦事?！?p>　　“設(shè)立了三省六部制之后也是一樣的，雖然宰相權(quán)被分了，但是它仍然是存在的?！?p>　　“皇權(quán)要發(fā)展，相權(quán)也要發(fā)展，皇帝合格的多不多不從而知，但宰相合格的卻很多。在一個皇帝的執(zhí)政生涯里，隨著斗爭的進行，往往是皇帝越來越弱，宰相們越來越強，久而久之，皇權(quán)會不會被制約呢？”

　　李承乾此番話一說完，上首三位太師還在細細回味。

　　“舅舅，此番話您認為對還是不對？”

　　回過味來的三人驚疑的對視了一眼，心中迅速推演此話未來可否成真。

　　而三人不約而同的認為這不是皇帝的意思，而是太子自己的意思。

　　太子自幼就會發(fā)表一些前衛(wèi)但又無傷大雅的觀點，而今日此話表面聽來像是警告三位兼任太師的宰相，但內(nèi)里似乎飽含深意。

　　看著冰雪可愛的太子，聰慧的房玄齡心中冒氣了一絲寒意。

　　此時，房、杜二人忽然同時站起身來，在過道處直接跪下，叩首道：“臣惶恐！”

　　房玄齡又道：“太子之見讓臣惶恐??！可三省六部卻為此時關(guān)鍵制度，不可輕易言廢！”

　　杜如晦也緊接著說道：“太子還望三思，此話若傳在陛下耳中、傳在群臣耳中，穩(wěn)定的朝堂定會迎來一陣天翻地覆啊！”

　　不同于二人的惶恐，長孫無忌驚疑之后，看向李承乾的目光中充滿擔憂。

　　是的，不是驕傲和欣慰，而是擔憂。

　　李承乾此時也已經(jīng)過來將二人一一扶起，幽幽開口：

　　“二位太師想捧殺承乾嗎？承乾抱著赤誠之心吐露內(nèi)心看法，怎會引發(fā)朝堂動蕩？”

　　李承乾也知道此番話對著封建時代的宰相說，實在是誅心之語。但為了達成目的，樹立自己在三位宰相心中的形象，有些話必須得說。

　　房玄齡心思急轉(zhuǎn)，壓下剛剛被太子言論的震撼荒謬，此時已經(jīng)猜測到李承乾此番話的用意。

　　此前他們?nèi)艘恢抡J為太子已有監(jiān)國能力，向陛下提議太子輔佐監(jiān)國之事。陛下同意之后，房玄齡才突然醒悟，這件事情三人竟然沒有征求過太子意見。

　　這也情有可原，歷朝歷代太子參與國事，都代表了太子穩(wěn)固的地位，所以三人行為都是為了太子好。當時直接去面見了陛下，還拿出李承乾的功課給陛下分析。

　　此時，房玄齡心下暗嘆，見兩位同僚還沒領(lǐng)悟，于是率先開口道：“太子聰慧過人，不如從即日起，我等再也不干涉太子所事？”

　　其實三人在這些年教導李承乾實在是教導的心累，李承乾就像是一個觀念成熟的人，某些思維與想法，一旦與三師碰撞后，往往都是三師接受不能。

　　反而一些原始又殘忍的觀念思維，才能讓太子展現(xiàn)出孩子般的害怕、抗拒一面。

　　目的已經(jīng)達成，李承乾嘴角勾起，微笑道：“這是何話，房太傅言重了。本宮以后行事若有不足之處，還望三位太師指出?！?p>　　說是指出，但誰又能指出，誰又敢指出？

　　不過是越庖代俎幫李承乾穩(wěn)固太子職位，提前參與監(jiān)國，如今就有如此誅心之論等著他們。

　　雖然，這理論經(jīng)過他推演，的確是有可能發(fā)展成遏制皇權(quán)的弊端之制。

　　……

　　房、杜二相今日提前告辭離開，留下長孫無忌與李承乾單獨在一起，私話家常。

　　一路上二人相顧無言，直到出了皇宮之時，杜如晦才吁了一口氣，房玄齡感慨道：“從多年前我就覺得太子不凡，如今看來，手段謀略已經(jīng)不在咱們之下了。”

　　杜如晦附和開口：“伴在陛下左右也沒有如今這般緊張。說到底太子還是個孩子，這般有城府的孩子還身居高位，若是哪天頑童心性爆發(fā)，那得造成多大的后果?！?p>　　“太子能用如此理論反擊我等的自作主張，未來決計不可能做出什么頑童之事?！?p>　　房玄齡說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補充道：

　　“伴君如伴虎??！我等當太子是個幼童，替他做出決定安排人生。但聞今日之言語，卻不知太子他定有自己的想法謀劃，我等所為，指不定壞了太子的大事！”

　　麗政殿內(nèi)。

　　“乾兒，方才那番話，是否太過魯莽了些？”

　　“舅舅，你可知這后宮有多少妃嬪與她們背后的家族盯著我和我娘？”

　　這話題雖然轉(zhuǎn)移的比較大，但長孫無忌是何人，立刻就意會了。

　　“你是覺得，現(xiàn)在的你風頭太盛？”

　　“舅舅，父皇到目前為止，只有一個皇子，就是我。您覺得那些人會不會認為，這些年來夭折的皇子是皇后所為？”

　　李承乾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空無一人的宮道，又繼續(xù)說：“現(xiàn)實是，無論是與否，他們都會認為這件事情是母后做的。而我現(xiàn)在年紀尚小就擔任監(jiān)國大事，不出差錯還好，如果出了差錯，后宮嬪妃與她們的母族必定會大做文章，拉我下水。”

　　長孫無忌冷笑了一聲：“哼，他們敢！現(xiàn)在朝堂之上的實權(quán)人物都是...”

　　李承乾打斷到：“舅舅，有個成語叫做扶不起的阿斗...我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知道的?！?p>　　“乾兒，你何必妄自菲?。俊?p>　　李承乾的小臉上此時已經(jīng)有了擔憂的表情。

　　“舅舅，監(jiān)國之事，對我來說弊大于利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