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田允上島,柳儒雅對接下來的舉措便已經(jīng)有了大致的輪廓,這主要得益于田允和乞活軍的關(guān)系。
田允上次信中所說的未決之瑣事,便是去往后趙的廣宗。他是田禋的胞弟,自然能與眼下的乞活軍將領(lǐng)攀上關(guān)系。
到廣宗后,他找到了曾經(jīng)救援過的乞活軍義士秦朝然,通過他結(jié)識了原乞活軍首領(lǐng)李惲的侄子李恒和王平的長子王匡,并拜見了仍然健在的王平夫人。李恒等人現(xiàn)在都是乞活軍的將領(lǐng),對羯人自有滿腹的仇恨,他們隱忍至今亦屬無奈,但同時也是在等待著時機(jī)。
據(jù)田允所言,眼下后趙已趨于動亂,石虎的兒子們各藏私心,一場內(nèi)耗在所難免,有心之士應(yīng)早做介入,以圖在關(guān)鍵時刻有所作為。
當(dāng)年葛莊主籌謀戰(zhàn)陣,乃是為征戰(zhàn)磨練一支尖兵,但用在哪里,當(dāng)由后人擇機(jī)而定??v觀東晉朝廷的數(shù)次北伐,可謂每每虎頭蛇尾,只祖逖獨勇,卻仍遭背后釜底抽薪,把持朝廷的各大世族只顧相互爭權(quán),哪里還有收復(fù)失土的雄心和膽略。
如今北方混亂,朝廷中卻再無聞雞起舞者(聞雞起舞者便是當(dāng)年的祖逖),與其坐等莫不如尋找良機(jī),以圖壯志得酬。柳儒雅三人詳論后議定,祈望光復(fù)者,乃北地黎民莫屬,而乞活軍正是希望所在。田允決意再赴廣宗,以便見機(jī)行事。
……
田允尚未離島,一個柳儒雅做夢都在盼的人回來了。
堂屋內(nèi),柳儒雅和錢君如、田允三人談?wù)撜?,房門輕輕的被打開了。
“柳伯父,小侄幸未辱命,終于回來了!”言語間盡是歡悅,正是滿身風(fēng)塵的馮正星。
房間內(nèi)兩個人發(fā)出驚愕之聲,一個當(dāng)然是柳儒雅,另一個卻是田允。
柳儒雅興奮地拉住馮正星,上下左右的看著,欣喜之色顯露無遺:“這么多時日,你總算是回來了!”
聽聞田允驚訝,柳儒雅便把馮正星拉到他身前,道:“賢侄,這位是乞字軍的首領(lǐng)田允叔父,也就是原來的揚州老怪穆嘻?!庇謱μ镌式榻B道:“這位賢侄你們也見過,他便是我與你提起過的泰山黑林莊鄒文淵的弟子周童?!爆F(xiàn)在,除了馮正星是馮家人外,其他的也確實沒什么好隱瞞的了。
“果然是人中之龍,這位賢侄比之先前可是更英武了!”田允的確不凡,他也看出了這個年輕人的不同尋常。
柳儒雅又介紹道:“這位是吳郡的錢君如錢伯父,也是……”
馮正星一一見過兩位長輩,心下不由起疑,柳伯父介紹錢君如的時候似乎有什么話要說,又驟然停住了,他不知什么緣故,卻也不便問起。
……
臨近傍晚,柳儒雅來到了小院。
看過馮正星三陰交穴位,柳儒雅不禁仰面長嘆:“真是造化弄人,早知如此又何來這番周折!”
馮正星心中一驚,不解道:“柳伯父,剛才您介紹錢伯父時似乎欲言又止,卻是為何?”
“唉!說來說去還是由此‘痣’而起,你剛走柳嫣就從西山回來了,她看見你留在房間內(nèi)的面具便認(rèn)定周童就是你,她假意返回西山,卻在半路上騙過潘榮,去泰山找你了?!?p> “這……我沒見到她……”馮正星話音急顫,頓時語無倫次起來,整個人僵在那里。
“柳嫣一路到了吳郡,被錢君如的夫人收為弟子。一個月后老夫人辭世,柳嫣則去往淮陰,由你錢伯父的弟子黃風(fēng)護(hù)送去往泰山,想是途中遇有不測,否則……。剛才在你錢伯父面前沒有提及便是這個緣故?!?p> “我這就往北地去找她,無論如何也要把她找回來!”說這話時馮正星的一雙眼睛已情急之下變得通紅。
女兒一別經(jīng)年有余,柳儒雅每每想起都會心痛不已。錢君如捎來的書信也確實減輕了他的擔(dān)心,但他也知道,泰山之路遍地風(fēng)險,稍有差池便難以想象,因此他平時盡量不去想這件事,即便是念起也只能用好結(jié)果來安慰自己,如今馮正星只身而歸,所有的幻想都破滅了。但怨天尤人也好,暗自神傷也罷,總歸已既成事實,兀自哀怨又能如何!
他勸慰道:“一年多了,還能到哪里去找?如果真有不測便早已發(fā)生了,哪還來得及!你千萬不要再做柳嫣做過的傻事?!鄙灶D,又道:“現(xiàn)后趙朝廷已亂,正是我等盼望已久的時機(jī),萬不可因小失大,否則如何對得起你師父和眾位兄弟的英靈!況且,不日內(nèi)你就與田叔父等人去往后趙,柳嫣的行蹤你自己留意就是了?!?p> 柳儒雅在勸慰馮正星,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心如刀絞,女兒生死不明,作為父親又如何能放得下?但他是歃血盟領(lǐng)頭之人,眾相所矚,又豈能兒女情長,此時,他只能獨自默默承受了。
……
五日后,馮正星和武震又上路了。
此時的馮正星愁眉不展,曾經(jīng)的喜悅早已一掃而空。他心中念著柳嫣,越是惦念越是煩躁,一路上只是埋頭趕路,弄得武震不知所以,也不便搭話。
與田允等人約定的碰面地點是淮陰,選在淮陰聚合當(dāng)然還是為了柳嫣。
馮正星二人一到淮陰便去了府衙。一問之下,他一顆心直接墜到了腹底,黃風(fēng)一年前告假至今未歸,早已被府衙除名。也就是說,柳嫣二人的行蹤已然成謎,尋下去便是大海撈針。
武震似乎也有所感覺,他隱約知道一些柳嫣失蹤的消息,馮正星來府衙尋人自然是為此事而來,這孩子一路苦惱竟是為了這個,難不成……
……
跟隨田允一起來的有兩個人,一個矮小精干,像個半大孩童,另一個卻是高大威猛,望之生畏。
那高大者名叫盧綱然,膂力超群,三十歲上下的年紀(jì),而另一個卻是江湖中久負(fù)盛名的俠盜林頡。
得知這早已熟識的半大孩童便是林頡,馮正星二人頓覺好笑,但笑者乃為其神貌,內(nèi)心卻極為尊崇。
林頡似乎習(xí)慣了,他笑著說:“沒幾個人知道我長成這個樣子,可是好笑?”
武震急忙致禮:“豈敢!林賢弟數(shù)次救助,我等感謝尚且不及,哪里還能不敬!”
據(jù)說練功會導(dǎo)致身體異樣,但卻并無佐證。林頡便是生來如此,雖不見長大,功力卻非同小可,不但輕功高絕,武技亦出類拔萃,俠盜之稱自然不是虛名。
五人在淮陰只做短暫停留便繼續(xù)北上,他們要去的地方仍然是廣宗。
……
由淮陰至蘭陵、瑯琊直至魯郡是去往泰山的必經(jīng)之路,馮正星沿途詢問下來,卻還是沒有柳嫣二人的絲毫音訊,他不得不承認(rèn)一個現(xiàn)實,他們一定是遭遇了不測。
這日,一行五人來到了東平,緊趕慢趕還是趕在了日落之后,五人找了一家靜僻的客棧住了進(jìn)去。
連日奔波都已疲憊不堪,幾人用過飯食便相繼歇息了。
剛睡了一會兒,馮正星被一陣喧鬧聲驚醒,外面人喊馬嘶,似乎有很多人在走動。他出了房間便徑直走往廳堂,剛好田允也已經(jīng)來到了廳堂。
客棧門內(nèi)老板和幾位房客正在議論著,田允二人見狀,便湊了上去。
客棧老板正說得起勁:“昨天也過去很多兵士,聽說是彭城王石遵的兵將,要前往鄴城爭奪帝位?!?p> 一房客道:“不是說已經(jīng)請石遵和石鑒為左右丞相嗎,如何仍不罷休?”
老板不屑道:“九千九百九十九歲可不等于一萬歲,劉太后還是少給了一歲!”
另一人道:“他們能如愿以償嗎?”
老板神秘的說道:“有甚不能!那些討伐梁犢的戰(zhàn)將都愿意幫助石遵,傳聞還有羌人姚弋仲和征虜將軍石閔,也正是他們鼓動,石遵才有膽量反叛?!?p> 那老板回頭看看田允和馮正星又低聲道:“現(xiàn)在的皇帝畢竟孤兒寡母,那張豺把司空李農(nóng)也逼得逃奔上白,現(xiàn)在還被很多兵馬圍困著。你想想,朝廷內(nèi)還有誰能抵得住這些宿將?”
后趙朝廷是亂了,連平素挨打挨罵都不敢作聲的平民都敢議論時局,豈不是翻天覆地之兆。
田允聞言心驚,時局動蕩,應(yīng)盡快趕到上白。
……
晝夜兼程之下,田允等很快便趕到了上白。
果如那個客棧老板所言,上白已被圍得水泄不通,不過有數(shù)萬乞活軍將士抵抗,圍城者也只能望城興嘆,兩下唯有干耗著。
“我們是要進(jìn)城嗎?”馮正星望著田允道。
田允點點頭:“要進(jìn)城,而且就是在這白日?!?p> 馮正星明白田允的意思,白日硬行闖營,一來可以在乞活軍眾將面前證實一下己方的能力,再則夜間進(jìn)城會被守城的人誤會,到時箭弩齊發(fā)便難以闖入。
準(zhǔn)備就緒,按照田允的吩咐,盧綱然在前,馮正星和林頡斷后,從圍城最薄弱的西城突進(jìn)。
圍城的隊伍是太尉張舉統(tǒng)領(lǐng)的宿衛(wèi)軍。
雖說是來此擒拿李農(nóng),但張舉一向與李農(nóng)交好,張豺意圖謀害李農(nóng)時便是張舉報訊,又豈能盡力。是以大軍到此也只攻了幾次,概因守城將士強(qiáng)悍,便只能暫且圍之,相持?jǐn)?shù)日后,軍心早已懈怠。
盧綱然突然怒喝一聲,猶如晴空一記悶雷,直驚得面前的兵丁各個瞪直了眼。剎那間盧綱然揮起杠棒便沖進(jìn)了人群,這些兵士幾曾見過如此神勇之人,棍棒未到便已紛紛閃在一側(cè)。盧綱然哪管什么人馬,一概揮棍掄之,躲閃不及的便隨著大棒東倒西歪的放倒在一邊。
這里急突猛撞,四下里尚不知出了什么事,人馬一擁便亂了起來。
田允和武震在稍后兩翼策應(yīng),護(hù)著盧綱然奮力向前突進(jìn),馮正星和林頡則守在最后,左抵右擋,凌厲的劍芒如鐵幕般擋住了尾隨的兵士,片刻間五人已闖過了隊列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