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房內(nèi),便聞到了一股檀香味道。
余隱平日不喜焚香,從前在家里的時候,父親的續(xù)弦方氏倒是喜歡調(diào)香,但是余隱不喜歡,方氏便不調(diào)了。
再往里進,只見一個兩鬢斑白的老夫人,手里拿著佛珠,閉著眼睛倚在塌上。
余隱深吸一口氣站定,跪下說:“小女余隱,見過老夫人?!?p> 老夫人抬了抬眼皮,看見底下跪著的少女。
忒瘦了些。
“跪我一個老婦做什么,起來吧?!?p> 余隱并未起身,說:“晚輩第一次見長輩,該跪的?!?p> 老夫人徹底睜開了眼睛,看著跪著的人,哼了聲,說:“你是第一次見我,我是你哪門子長輩,難道滿大街的隨便挑一個都是你長輩不成?”
余隱抬頭,眼眶紅著,開口說:“小女年幼時聽母親說過,她在遼國有一位姨母,多虧了這位姨母,母親才得以和父母團聚,小女母親走得早,但小女心里一直惦記著這份恩情,若沒有當時老夫人對母親的幫扶,如今……。”
余隱聲音哽咽,剩下的話全化作淚滴落下來。
老夫人刀子嘴豆腐心,聽余隱這么一說,似乎也想起了往事,眼中滿是悲傷。
余隱抬手輕輕將眼淚拭去
其實她剛剛那番話,是她很小的時候母親告訴她的,具體如何她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
老夫人姓馮,有一個妹妹,嫁給了北羌一個姓周的商戶,她妹妹生了一個女兒,就是余隱的生母周氏。
她年輕時兩姐妹感情極好,即使嫁到兩國相隔千山萬水,但也一直互相寫信,從未斷了往來。
當余隱的母親周氏到了說親的年紀,定好的人家是一大儒的兒子。
原本周氏出身商賈,那些想走仕途的人家都不會想娶這樣的人為正妻,但那儒生對周氏情根深種,他父母也沒有辦法,只好答應(yīng)下來。
可周氏卻是個有脾性的,知道對方家里對自己不滿意,干脆逃婚,揚言要嫁一個不在乎出身門第的人家。
這下可把人家給氣壞了,大婚當日新娘子逃婚,誰家能咽得下這口氣。
結(jié)果那儒生的母親竟被生生氣死了。
儒生的父親要到周家要個說法,喜事變喪事,況且文人的聲名何其重要,就這么被毀了。
周家自知理虧,可也確實不知道自家女兒跑哪兒去了,他們給不出人,便給了錢,賠了地。
對于周家給的東西,那人父親嘴上不屑,實則照單全收,可是還時不時的給周家添一添堵。
周家女兒的“壯舉”,傳遍了整個安陽城,周家人一出門就被人指指點點,不過半年,余隱的外祖母馮氏便染病去世了。
等馮氏的最后一封信到了遼國姐姐的手里,事情已經(jīng)過去大半年了,當時的侯夫人,也就是如今的老夫人,暗中派了好多人去北羌尋找那個外甥女的下落,最終在一個窮鄉(xiāng)僻壤的小山村里,找到了已經(jīng)嫁為人婦的周氏。
當時余海年在外教書并不在家,周氏和公婆打了聲招呼便隨人回了安陽。
回到安陽,見到母親馮氏的牌位,周氏悔不當初,沒想到當年自己一時意氣逃婚離家出走,竟給家里帶來了這么大的傷害,可是一切都晚了。
失去母親的悲痛,對父親的愧疚,讓周氏心中郁結(jié),跪在母親靈前,周氏竟生生吐出血來。
周氏父親急忙請來大夫,卻得知周氏已經(jīng)懷了身孕。
余海年來安陽尋找妻子,剛進城門便被人綁到了周家。
余海年這才知道,自己的妻子還有這樣的身份,老丈人家不僅家財萬貫,周氏還是遼國定遠侯夫人的外甥女。
當時為了讓周氏能在家靜養(yǎng),周氏父親直接將余海年扣在了安陽。
直到周氏順利生下了女兒余隱。
周氏畢竟已經(jīng)嫁給了余海年,更生下了女兒,一直在周家住著也不是回事,而且余海年對女兒的真心,周氏父親也看在眼里,于是他一咬牙,還是將女兒送回了余家。
過了兩年,余海年應(yīng)舉明經(jīng)而入仕,帶著妻女到安陽赴任。
又過兩年,余隱的外祖父和母親也去世了。
老夫人馮氏,是余隱外祖母的親姐姐,按理說應(yīng)當叫一聲姨外祖母。
回憶起往事,一老一小都神情悲戚。
老夫人看著余隱的小臉兒,看得久了竟看出了幾分妹妹的影子。
她也不忍心了。
“還跪在那里做什么,趕緊起來?!崩戏蛉苏f。
余隱則才起身。
老夫人身邊的婢子極有眼色,立刻搬了個圓凳過來。
沒有老夫人的話,余隱不敢坐下。
“竟這般膽小,一點沒有你母親的樣子,又沒人罰你站,趕緊坐下?!崩戏蛉擞终f。
余隱立刻坐下。
“走路怎么一瘸一拐的?”老夫人問。
剛剛余隱進門的時候,老夫人閉著眼睛沒看見,但張嬤嬤一早便來將余隱的情況都說了。
“進京前下大雨,馬車又壞了,便步行了一段路,路滑不小心,便崴了腳?!庇嚯[說著還縮了縮腳。
老太太聽了便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地說:“你外祖父那么有錢,就沒留點給你?你父親這么多年也攢了不少家業(yè)了,怎么坐破成那樣的馬車?還得自己走路?”
余隱眼中含淚,低頭說:“事出突然,并未帶多少銀錢,更何況為了避禍,實在不敢招搖。”
聞言,老夫人又嘆了一口氣,說:“你父親命也不好,當年你母親……”
一句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頓了片刻,轉(zhuǎn)了話題,開始問余隱這一路是怎么過來的。
一個弱女子,帶著兩個婢子一個車夫,從遼國到了北羌,想想就知道其中該有多波折。
“你父親就沒留給你一句話?”
“父親就留下一封信,讓我到這里投靠親人,其他的便沒有了?!?p> 老夫人又嘆了口氣,兩人說話的功夫,她已經(jīng)嘆了許多次氣了。
上次這般糟心,還是她妹妹去世的時候。
“早上可用膳了?”
“未曾?!?p> 老夫人一聽,嘮了半天人還餓著肚子呢,這還得了,立刻吩咐:“珊瑚,快去廚房吩咐讓人把余小姐的飯菜直接送到我這里來?!?p> 那個有眼色的婢子領(lǐng)命出去了。
“你這孩子,餓著也不說?!?p> 余隱有些臉紅。
老夫人此刻有些順氣了,就是看著余隱這小身板有些不滿意。
吃飯的時候,老夫人看余隱吃的也少。
“以后你就在府里好生住著,府里不差你這口飯,好好養(yǎng)養(yǎng)胃口,等你習慣了,再出府走走,跟你二表哥出去認認人,也別拘在府里。”
這話的意思,就是認下了余隱這個親戚了,以后余隱的親事,老夫人也是要做主的。
阿金阿銀都有些驚喜地看著余隱,這是徹底認了余隱這個親戚。
余隱拿著碗的手有些顫抖,她不得不放下碗,拿起手帕擦了下流出眼眶的眼淚。
“多謝老夫人?!?p> 老夫人滿意地點點頭,雖然還板著臉,可眼中有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