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出殯
大蒼山南麓,樹林間有一匹馬奔跑,帶起一股勁風,將爛泥路上的黃土騰得高高飛揚,已經(jīng)連續(xù)跑了一天了,身下的馬都渾身出汗,但小意還在拼命揮鞭,她要著急趕回尋金鎮(zhèn)。
在嶺西伏牛莊,小意聽到了一支從尋金鎮(zhèn)出來的商隊里有人說,上官宇清在尋金鎮(zhèn)上被殺,她簡直認為那人在說胡話。
她一把抓住那人衣領,疾言厲色地追問,對方見一個女孩家瞪著雙大眼兇神惡煞的模樣,一時也吃不準什么路道,便將在尋金鎮(zhèn)了解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給她聽。
她越聽眼珠越紅,后來就禁不住流下淚來,她顫抖地放開那人,翻身上了自己的馬,星夜向?qū)そ疰?zhèn)趕去。
她來這嶺西一帶有些時間了,也是上官宇清布置給她的任務,要她來這里調(diào)查一條秘密的商路,她其實有點明白自己和楚天紅師兄兩人在上官旁邊,多少要管他喝酒賭錢的事情,可能是上官宇清借機打發(fā)他們,但畢竟是師傅的吩咐,她和楚天紅兩人只能照辦,按上官的吩咐分頭行動。
她在這里確實也是打聽到了一些消息,本想再過段時間回去匯報,沒想到被她聽到這樣的事情。
小意趕到尋金鎮(zhèn)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三天后的上午,正逢上官宇清的出殯落葬,這次的出殯活動由王寅親自主持,由于上官宇清身前的官職和威望,鎮(zhèn)上各有頭有臉人物盡悉出席。
謝老板的騾車走在最前面,車身上放著一副新漆的嶺南硬木棺材,王寅帶著他幾個衙役走在車后送行人群的最前端。
在他身后,鳳儀客棧的吳衡帶著手下,邊上是中門町竹脅和美智子,在他們身后有同??蜅5睦习搴桶笸?,還有妙春堂的言堂主,小意還看見隊伍中有卓玉堂和緣心,兩人面色凝重。
小意站在鎮(zhèn)外墓地邊高高的山坡上,她沒有加入這支隊伍,她只是淚流滿面地看著這支隊伍從自己不遠處慢慢走過去。
鎮(zhèn)里閑散的人們也遠遠跟著,大概還想看出點什么新奇東西,等著回去當談資呢。
墓地在向陽的小山包上,一個大坑早已經(jīng)挖好,彼得神父站在那里,因為上官宇清并不是他的信徒,因此他沒有做禱告,只是和大伙一樣,安靜地看著下葬覆土。
在筑墳時候,王寅的手一揮,幾個衙役便指揮一支不知哪里找來的樂隊,開始嗚哩嘛哩地吹奏起來,有人將一串串白色的紙錢拋向了空中,頓時被風吹得如春天的楊花撒落,有些粘貼到人的身上和頭上。
小意不知道什么時候,手上也有一皮袋的酒,她看一眼哭一陣,然后狠狠喝下一大口,就這樣,她看著他們講棺材放進穴中,然后他們?nèi)黾堝X,然后覆土筑墳,最后,小意什么都不知道了,她醉了過去,倒在了山坡之上。
小意再次醒轉(zhuǎn)的時候,還是在這個山坡上,她睜開迷糊的眼睛,山下墓地里已經(jīng)沒有人了,只有他們建筑好的新墳上還掛著些飄落的紙錢。
已經(jīng)又是一個白天,她頭疼口渴得要命,她搖了搖身邊的皮袋,里面空空如也,她扶著一棵樹站起來,她現(xiàn)在想喝水,慢慢踉蹌著往前走,遠處聽到有一股山泉的聲音,她向著那個方向走去。
“啊呀呀,”小意的腳踩到草堆里團柔軟的東西上面,是一個躺在里面的人,嘴里發(fā)出痛苦的呻吟,小意心一沉,渾身精神猛地上來,她一個前撲,一個翻滾,兩把飛刀已經(jīng)在手,準備看見目標就發(fā)出去。
等了會,沒見襲擊的人,只有剛才踩到那人還兀自躺在那哼哼唧唧。
“你是誰?干什么的?”小意小心地走近,詢問道。
“我要死了,讓我死吧?!?p> 小意伸出腳尖將那人周圍的枯枝樹葉泥土踢開一些,那人身子更多地露了出來,小意忍不住皺起眉頭。
只見此人皮膚蠟黃蠟黃,滿頭滿臉的水泡,有些地方還流出了膿水,眼睛瞇縫著幾乎睜不開了,嘴唇因為干渴燒灼而呈現(xiàn)一片焦白,一發(fā)聲音,嘴唇就滲出血來。
“讓我死吧,行行好?!?p> “讓你死?我看不讓你也快死了?!?p> “行行好?!?p> 小意心道,我小意從不殺不該殺之人,這樣一個病入膏肓的人,他如果求死,是他的事。
“誰把你放到這里來的?你到底是誰?”
那人嘴唇蠕動幾下,“我是云中子,我要死了?!?p> 云中子一路追蹤自己師弟蔣淳的下落,接到松阪寫的信,希望他能幫忙到新開的賭場押陣,便來到了尋金鎮(zhèn),沒想到一路勞累,才進了中門町就得天花病倒了。
竹脅本來很愿意松阪把云中子喊來,沒想到事情都沒辦一件,就得了這種傳染病,竹脅將松阪打發(fā)出去嶺南那邊找藥方,又趁美智子不在,直接叫人把發(fā)燒昏迷的云中子抬到山上找個地方埋了。
那個奉命辦事的守門人,用馬馱著云中子到了山上,見他一路哼唧人還活著,也下不了這個手,于是便對他說:“我將你扔在山林里,死活都聽天意,反正我也不埋你?!?p> 將云中子扔在樹下,上面蓋一些枝葉,然后就離開了,云中子在這里已經(jīng)躺了一天一夜,如果再沒人發(fā)現(xiàn),確實也快死了。
“云中子?沒聽說過。”
“行行好。”
“閉嘴,我從來不莫名其妙殺人,你他媽不要再行行好了,可以嗎?”小意突然心一酸,有些歇斯底里說道:“你要我行行好殺你,可有人行行好,不殺上官大人嗎?”
云中子的聲音輕了下去:“我要死了,我要死了?!?p> 小意頹然一屁股坐在他身邊,“有些人知道自己要死,有些人不知道自己也要死,死有什么可怕的呢?!?p> 她自說自話一會,又哭了起來,上官宇清突然離去對她打擊實在太大,內(nèi)心里她一直將上官宇清當做自己父親般對待。
過了一會,她突然用腳踢了踢云中子,“喂,你真的死啦?”
開始云中子一點反應也沒有,連續(xù)踢了幾腳后,才有呻吟出來:“我要死了,行行好?!?p> 小意突然來了火氣,“放屁,要死你自己死,死不了的話,我就偏要救你,你等著,我?guī)湍阏尹c水去?!?p> 小意一邊說一邊爬起來,順著水流的聲音找了過去。
上官宇清突然被殺,讓鎮(zhèn)上另一個人雪上加霜,那就是桐兒姑娘。
龍海生的死讓她失去了一個親人一個靠山,余下這么多事情都需要一個人從此獨立面對,她找到了上官宇清,知道只有這樣一個有名望的人,才可能接下來為自己提供必要的幫助。
可是才一天多時間,這個愿意幫助自己的上官大人也被殺了,一下子又將自己扔進了深不見底的黑窟中,饒是她曾經(jīng)在戲班闖蕩過江湖,但這樣的面對一而再的突如其來的打擊,她真是有點六神無主了。
她這幾天被各種消息折磨得頭暈腦熱,有個驛站的驛卒給他送了一封龍家寫來的信,信里面表述了龍家正要派精干的人到這里調(diào)查龍海生的事,其中對她表達了相當?shù)牟粷M,意思沒有她龍海生不會離家出走諸如此類,字里行間大有要拿她興師問罪之意。
“咚咚咚”外面有敲門聲,桐兒稍微整理了下,拉開了房門,客棧掌柜石老頭站在那里,見桐兒開門,他似乎很高興地樣子,反而有點扭捏起來。
“有事嗎?”桐兒問。
“桐兒姑娘,在這樣大家都很悲傷的時候,我來和你說一些事情,似乎不太合適,但是不過呢,”石老頭猶猶豫豫。
“無妨,你說吧?!?p> “桐兒姑娘,你現(xiàn)在已是一個人了,我想你也需要用錢,那塊地呢,實際上勘探下來沒發(fā)現(xiàn)金子,因此呢,你不如將地和開采權轉(zhuǎn)手賣出去?!?p> 桐兒明白了他的來意,就是想勸說自己三十錠金子把地轉(zhuǎn)讓給吳衡,她略微想了想,覺得自己這樣退出實在對不起龍公子,便輕聲說:“這件事呢,我原來是委托上官大人幫我處理的,現(xiàn)在我要重新找人幫忙?!?p> “你準備找誰?”石老頭進一步探聽。
桐兒也不隱瞞,“上官大人和我推薦后街的偵探社,我想找他們?!彼炖镞@么說的時候,腦海中浮現(xiàn)出卓玉堂的模樣。
石老頭聽了桐兒的話,有些失望地離開,他要急著去吳衡這里匯報,桐兒還不想轉(zhuǎn)讓土地。
看見石老頭匆匆下樓,桐兒關上門,她身子有些發(fā)軟,肚子一陣陣的隱痛,她知道原因,鴉片酊已經(jīng)用完,她本來還想去問彼得神父拿一點,但現(xiàn)在她下了決心,不能再碰這個東西,要時刻讓自己頭腦保持清醒,要趕在龍家前將龍海生的事情處理出一個結(jié)果。
她坐回自己床上,看著對面小床上正躺著的楊老頭家小閨女,小女孩還沒有睡,也張大眼睛注視著她,至少,為了這個小妹妹,我不能再碰那個東西了,一陣疼痛傳來,她額上冒出些汗珠,然后倒在床上,用牙咬住了枕頭上的毛巾。